吸气、呼气……下午2点,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ICU),19岁的小徐在床边坐着,稍显紧张。这是他入住ICU以来将第一次尝试站立行走。
一旁,市一医院康复医学科康复治疗师葛政卿、医务社工冯皓、医学生志愿者们耐心地等待着。
提及ICU,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插满管子的患者、床头数不尽的针水、各类滴滴作响维持生命的仪器……医务人员匆匆穿行其中。
去年10月,市一医院ICU的患者发现,这里的氛围较之以往有些不同了,以医生、护士、康复师、呼吸治疗师、社工师为主的五个学科“组团”而来,他们的胸襟上别着一个金灿灿的“爱”字。这是去年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成立患者体验处以来,首推的项目——“爱伴助行·康复共享”医疗救助志愿服务项目。
每天上班前,医护们总会习惯性地往工作台前的白板“瞄”一眼,“康复:下床、床边、被动”,当天需要康复的患者被一一归类。
项目启动以来,已经服务122人次,平均年龄67岁,最小的19岁,最大的95岁。
当医疗技术不断追求高精尖,三甲医院的目标就不应该只满足于“让病人活着”。从前端改进流程,让患者感受医院的温度,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郑兴东很坚定,让患者有质量地活着,绝不能是一句空话。
“只要醒了,就要想办法让老人动起来!”
穿上康复专用袜,小徐跟着葛政卿慢慢站起身,热身完毕后,他握着助行器开始缓慢挪动步子,医学生志愿者在一旁边计时边记录情况。
从小患先心病的小徐,这次出现了新情况——咳血伴发热,医生怀疑这是肿瘤压迫肺部所致,正安排进一步检查验证。
“这两天,小徐稍微有些发烧,所以稍微让他动一动。”葛政卿低声说。果然,还没走几步,小徐开始喘气,但小伙子很坚持,走一步停三步,并不愿停止康复。
和小徐一样,在这里,大家都很珍惜每天的康复时光。康复师会评估患者的身体情况,再设置康复训练疗程,每天5分钟、10分钟、15分钟不等。
95岁的汤奶奶是项目开展以来,年龄最大的受益者。因反复发作胆管炎,老人家住进了ICU。当时她昏迷不醒,加上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等基础性疾病,情况并不乐观。
“老年人就怕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一躺,血栓、压疮都来了。”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危重病科副主任医师谢晖是汤奶奶的主管医生,他一直在等待,“只要老人醒了,我们就要想办法让她动起来!”
在项目中,谢晖的主要任务是在ICU中评估患者的情况,然后每天把可进行康复的床位号写在白板上。ICU中30张床位,如今15%到20%的患者可以开始主动康复训练。
几天后,老人醒了,经过评估后,汤奶奶开始被动康复。从被动坐、主动坐到双脚着地坐,历时三天。离开时,老人家神采飞扬,常规10天的疗程,因为康复团队介入,只用6天便转出了ICU。
“要让ICU患者尽早感受到‘地球引力’。”这句话,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患者体验处处长柴双常挂在嘴边。让ICU里的患者动起来,让他们的双脚尽早着地,正是患者体验处链接资源、搭建平台,助力ICU医疗服务重塑流程。
令医务人员们没想到的是,患者们对于康复的渴望比他们想得更为强烈。
“我能坚持,再让我多走一会儿”
ICU里,24小时灯火通明,时光仿佛在这里放慢了脚步。
张琦是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北部重症监护室护士长,在项目中如同一位“大管家”。每天,她都会仔细整理当日康复患者的资料,诊断情况、入院时间、入ICU时间、入组时间、康复天数被详细记录在案。
“其实在ICU里,很多患者术后神志清醒、体征平稳,他们渴望坐起来、动起来,但囿于条件,无法实现。”张琦想起一位曾经的患者张老伯。他在ICU苏醒不久,便要求坐起来,下床动一动。但彼时,护士只能反复强调:“这是重症监护室,不能起来。”
张老伯只能放弃,所幸常年务农的他身子骨硬朗,很快转入了普通病房。但更多患者没有老张这样的好底子。躺在ICU中,浑身插满管子,有时他们自己都会丧失信心。
有资料显示,尽管ICU拥有完善的设备、高素质的医疗护理人员、严密的监测、整体化的治疗护理,但在监护期间仍然有很高比例的病人出现不良心理反应。这种不良心理反应被称为ICU综合征。
“你一定想象不到,有人即使下床站一站都能感到满足。”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护理学专业研一学生杨鹏飞是项目招募的医学生志愿者之一,第一次走进ICU时,他被震撼了。“对于能跑能跳的健康人群而言,躺着是一种自主选择,但当你只能躺着时,一切就变得痛苦不堪。”
每次进ICU,杨鹏飞会服务两到三小时,轮转五位患者,“有的患者明明很累,仍然不肯结束当天的康复训练”。他难忘患者的一句话,“我能坚持,再让我多走一会儿。”
康复运动不可过度、不能急于求成,这是底线。有时候,在杨鹏飞的劝导下,患者终于同意停下,但也只是在床边坐下,笑着说:“过会再躺回去吧。”
“成就感有了,脸上笑容多了,手上的活自然也更勤快了”
康复治疗进ICU,其实并非稀罕事。以往,面对浑身插满管子的患者,康复治疗师和护理人员往往会为其进行被动康复,即机械性地翻身、转动关节,防止患者出现褥疮等并发症。
“但是,总感觉自己像个机器人,病人沮丧,我也很沮丧。”葛政卿说,甚至总觉得这里“照进来的光都蒙着一层阴影”。
如今,项目开展近三月,医护人员惊喜地发现,受益方不仅仅是患者。
张琦兴奋地与记者分享她的观察,医患温情在互动与交流中升温,她们主动问患者的情况——“老奶奶,昨天走了几步感觉怎么样,今天要不要再走一走?”“王伯伯,今天病情有些反复,我们先暂停一下康复,好一些再来!”而患者的回应也更多了。
“我以前总说,ICU护理人员不能忘记躺在床上的是活生生的人。但说再多遍,也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项目有成效。”张琦很感慨,随着主动康复的介入,越来越多患者离开时,能高兴地跟医护们挥手道别。“双方都有成就感,脸上笑容也多了”。
项目推行之初,柴双邀请医学生志愿者一起参与进来时,还存着一份小小“私心”,“让医学生直接走进ICU,走到床边和患者近距离接触,能让他们对病人和自己所学专业有更感性的认识。”她的想法很简单,这群优秀的孩子以后走上岗位,若想走得远,除了精湛的医术,还必须做一名有温度的医护,“因为没有温度的医护是绝不可能给患者带来温暖的”。
作者:李晨琰 金平
责任编辑:姜澎
摄影:袁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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