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正式实施,标志中国进入“垃圾分类强制时代”,全国另外45个重点城市也将紧随其后。
所以谁也别笑谁,下一个在垃圾桶前查询分类的人说不定就是你!
上海市生活垃圾按照可回收物、有害垃圾、湿垃圾、干垃圾标准分类。当大家不断纠结什么是湿垃圾、什么是干垃圾时,却容易忽视一类垃圾——有害垃圾。
作为最危险的一类垃圾,有害垃圾通常指废电池、废灯管、废药品、废油漆及其容器等对人体健康或者自然环境造成直接或者潜在危害的生活废弃物。
大部分有害垃圾是处理不当才会造成危害,但一种并没有出现在分类指导里的有害垃圾,却从被丢弃的那一刻起,就潜在危害着所有靠近之人的健康,那就是废弃针头!
废弃针头究竟有多危险?
有人可能会说,针头不是医院才用的东西吗?其实不是,许多病症都需要患者自己在家注射药物,而且大部分的针头都只能使用一次,糖尿病就是其中之一。
无锡市中医医院医生胡源是一位内分泌科大夫,他所在的科室主要看的病症正是糖尿病。从业十余年,胡源日复一日地为糖尿病人看诊,却从未想过,那些被患者带回家自行采血和注射胰岛素的针头,后来都去了哪里?
▲无锡市中医医院医生胡源
直到有一天,胡源随口问了一位病人如何处理针头,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后背发凉”,原来,病人们竟将针头作为普通垃圾随手丢入生活垃圾中。
这可不得了啊!要知道,用过的针头在医院都属于危险品,需要谨慎收集、处理、焚烧,这些长度不足1厘米的医用锐器,都是扎破皮肤后接触过病患体液的,非常可能携带肉眼看不到的危险病原体。
▲糖尿病人用的胰岛素笔针头
同样的东西,当场景从医院变成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很多人甚至都懒得将用过的针头收集起来,就随手扔进垃圾桶,这些自带锋芒的小小锐器,就这样直接暴露在空气中。
收垃圾的环卫工人,捡垃圾的拾荒者,在垃圾桶边玩耍的小孩,甚至自家人在扔垃圾的时候,都可能不小心被针头所伤。
只是被扎一下当然是小事,可怕的是那些通过血液传播的疾病,乙肝、丙肝、艾滋病……谁也不清楚这些针头究竟携带了什么病毒。
▲埃及的一个拾荒者社区,有42%的人因垃圾处理而患不同程度的丙肝
那么,中国究竟有多少流落在外的危险针头呢?
多到超乎想象!
以糖尿病人为例,根据2010年的数据,我国18岁及以上人群糖尿病的患病率是9.7%。到2013年,这个数据就变成了10.4%。也就是说,我国现在大约有1亿人患糖尿病,可能是目前全世界拥有糖尿病患者最多的国家。
所有糖尿病患者都需要终身监测血糖,其中一部分需要定期注射胰岛素,有的坚持几个月乃至数年时间就可以,有的则从发病开始到生命结束,终生都要注射胰岛素。
而每位需要注射胰岛素的患者平均每天使用一次性注射器械1至4次,每个月丢弃一次性注射针头数十个。
这些针头的回收率是多少呢?胡源曾向病房里的糖尿病人发过调查问卷,回收问卷之后,他傻眼了,50个病人里,竟然只有1个人能做到回收废弃针头!
这不是个别现象,据专家估计,我国每年约消耗胰岛素笔注射针头超过4亿个,其中,至少有上亿个被患者随意丢弃,成为混入生活垃圾中的“隐形炸弹”。
身为医生的胡源有些坐不住了,难道就任由这些针头祸害人间?这么多年了,就没有人想想办法把针头处理好吗?
医用针头回收究竟有多难?
为了了解找到问题的答案,胡源在医生和患者两个群体中进行了走访。从患者那里收到的反馈十分直接:“太麻烦了!”
许多糖尿病人都是多年老病患,早已养成了随手丢针头的习惯,一时间很难改变,“这么多年都是直接扔垃圾桶,没有什么问题的。”
对于医生来讲,需要烦恼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大大小小的病例等着处理,越垒越高的医学论文等着了解,作为内分泌科医生,更是需要常年教导患者如何有效地注射胰岛素,怎样减轻注射的疼痛。
像针头这样的“小事”,自然就被大多数医生抛诸脑后了。有些医生也许会建议患者将针头放进塑料瓶或玻璃瓶之后再丢弃,但也并非毫无隐患。
“作为一名医生,我觉得自己应该为改变这种状况做出努力。”胡源这样想着,他的想法得到了无锡市中医医院内分泌科主任朱丽华的支持。
朱丽华完全明白胡源的担忧,虽然目前没有全国性的有关针刺伤的研究,但环卫工被刺伤事件却屡见不鲜。
当一名环卫工或拾荒者患上传染病,“一个家庭就会因此背上沉重的经济和精神负担。”任何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生,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 非洲肯尼亚的一位拾荒者
得到支持后,胡源和几个朋友凑钱买了一批医院用的医疗锐器盒,容量为1升,价格不到2元,可以装100多个注射笔针头。盒子免费发放给患者使用,并叮嘱他们复诊时顺手带回来,由医院处理集满的针头。
但事情进行地没有想象中顺利,很多患者没有把针头带回医院的习惯,甚至质疑医院强制要求复诊。
机智的胡源又想了一个“旧针头换新针头”的办法,只要把集满针头的锐器盒带回医院,就奖励一盒新针头。
▲大大小小的医用锐器盒
这个方式明显比之前有效,但还是有不少患者抱怨:“我给了你们100多个针头,你们才给我7个,这不公平。”甚至有人说:“你们收废弃针头肯定有利可图,不然怎么可能好心还送我们新针头?”“你们是不是收回去随便消个毒,又拿来给我们用了?”
每到这个时候,医生、护士们总是耐心解释,但效果并不明显。针头发放几个月后,胡源悄悄做了一次统计,锐器盒的回收率仅有10%。
为了改变这个现状,胡源又想到了另一个办法。2014年10月底,他到当地民政局注册成立了无锡市梁溪区爱未来公益服务中心,开始以“大盒小爱”公益行动的名义劝导患者参与针头回收。“公益的理念是倡导而不是施舍或其他,我们以公益组织的名义发起这样的活动,再做解释工作就更有底气、更有力量了。”
同样的工作做久了,胡源也总结出了经验,他发现关键其实就是三个字:同理心。在发放锐器盒时反复跟病患强调乱扔针头的危害,那些可能的受害者都是同样活生生的人,甚至可能就是病患的家属。
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病患知道这是在做好事,即便后来不再赠送免费针头,他们也会自觉把集满的锐器盒带回医院。
随着针头回收率不断提高,胡源也开始有了更大胆的想法:是不是可以在全国各大医院都推广这个做法?
我们离真正的垃圾分类有多远?
有了想法,接下来就是行动了。胡源和几个朋友利用下夜班后的半天休息时间,带上盒子和宣传资料一家一家医院跑,找主任、护士长谈,不遗余力地宣传“小盒大爱”公益行动。
许多医院其实是有顾虑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医护人员工作本来就繁忙,这样做无疑加重了大家的工作负担,还有可能引起病患的怨言。
但医护人员又是最了解废弃针头危害的人,特别是护士群体,她们和环卫工、拾荒者一样,随时都有被针头误伤的风险,但不同的是,她们可以在医院就近消毒处理,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条件。
也许还是同理心起了作用,越来越多的医院加入了“小盒大爱”行动,甚至随着影响力增加,苏州、南京、上海、连云港等城市也有医院加入。如今,无锡市所有三甲医院都已加入。
随着规模和影响力的扩大,联系胡源的人越来越多,让他也涨了不少知识。原来,并不是只有糖尿病人需要在家打针,例如不孕症妇女需要在家注射一段时间促排卵药物,发育迟缓的儿童也可能需要打几年生长激素等等,这些人同样没有地方扔针头。于是,胡源又将“业务”扩展到了妇幼保健院和儿童医院。
这就是公益应有的样子,在发现一个问题并解决它的过程中,又会有相关联的新问题出现,然后相互协调、促进,所有人一起把这个事情做得更好更全面。
近4年来,“小盒大爱”公益行动已覆盖了多个城市的近20家医院,发放了超过1.2万个锐器盒。
保守估计,至少有超过70万个废弃针头被从生活垃圾中“抢”回来,得到了环保处理。
这样就足够了吗?当然不是。“70万听起来是个巨大的数字,但与每年几亿个针头的消耗量相比,实在是有些渺小。我也知道,即使能覆盖50家、100家医院,公益行动也只能在局部发挥作用。”
“小盒大爱”可以让更多人看见被忽视的针头,“但真正解决问题不能只靠公益”。
上海开始强制垃圾分类的消息就让胡源精神一振,他早就知道家用废弃针头的身份极其尴尬,在各项法律法规中都属于“三不管”地带。公益行动能起宣传推广的作用,却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将其纳入生活垃圾分类。
▲ 胡源的故事登上央视《新闻周刊》
所以大家都在抱怨垃圾分类难的时候,胡源却觉得还不够“难”,因为至今他还没有看到哪个城市,将家用废弃针头纳入垃圾分类指导手册里。
但这样的趋势他是愿意看到的,自从分类实施后,他对患者解释回收针头的事情也变得容易了许多。大家开始意识到回收针头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他人,也是符合时代潮流的环保行动。
当有一天,家庭废弃针头回收变成一项日常行动、固定习惯,而不是小规模的公益行动。像胡源这样有责任感的医生,也就能放心投入自己的本职工作中,不必再担心医用垃圾的去向了。
编辑:李晨琰
责任编辑:唐闻佳
来源:综合自益美传媒及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