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这是戴望舒的诗,也是德国剧团“里米尼记录”的《遥感城市》带给人的直观感受。有人曾谐谑又精准地概括了这个非典型形态的戏剧作品:一群人在街上戴着耳机群魔乱舞。
“戴着耳机”“群魔乱舞”的是观众,也是参演者。在这个开放的实验戏剧场域里,是观众在看路人,还是路人在看观众?
《遥感城市》的具体观演操作流程是这样的:
观众先到特地地点集合,领取耳机,然后根据耳机中的语音行动。在行动中,观众将在城市的固定场域中活动。
原版的《遥感城市》是2013年出现在柏林,此后的五年里,相继诞生了米兰、纽约、巴黎、莫斯科、阿布扎比、法兰克福、迈阿密、伦敦、纽约、洛杉矶、澳门、台北和香港的版本。
《遥感城市》并没有条件做详细的历史考察或深度田野调查,参与者从头到尾戴着耳机,耳机里不断传出导演的问题和指令。
《遥感城市》澳门版的开始是在墓园,但导演不会告知观众如何体会、演绎死者,甚至都未曾提及任何相关内容。光看到一排人在墓园中这样走动的时候,参与者就会有一个故事态的想象,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幽灵,你看到了他人,路人好像看到你又没有看到你。
今年八月的台北场是从一个街心花园出发,去到医院,搭乘捷运,走过人头攒动的台北101商业区,在国父纪念馆门前跳广场舞,最后,所有人来到华视大楼顶层,听到耳机里的声音发问:“你一直听我的,如果我现在让你跳下去呢?”
长时间仰赖听觉,可以说是听觉的部分剥夺,也可以说是对听觉的全面强化,而摘下耳机的片刻,是顿悟后又迷失的过程。这是戏剧艺术诠释现实生活的一个独特的实践方向。
创造出《遥感城市》的里米尼剧团,被认为是“纪实戏剧”的开创者。
德国在上世纪90年代末兴起了一股记录式戏剧的新热潮,旨在让民众的声音出现在戏剧实践中、得以被聆听。2003年,德国吉森大学应用戏剧研究系的三个学生——海德嘉·郝珂(Helgard Kim Haug),施岱方·凯齐(Stefan Kaegi)和达尼埃·崴泽尔(Daniel Wetzel)成立了一支实验性的独立剧团,取名“里米尼”。这个名字缘于他们在小酒馆里偶然掀开的杯垫,那下面印着RIMINI,即“里米尼”。
里米尼记录剧团的信念是让普通人站上舞台,讲述自己的故事,开创了纪实剧场新的形式。导演负责设定主题,这些主题一般与社会热点相关,普通人则根据主题讲述、演绎自己或经历或耳闻目见的故事。
三位创始人相信:让普通人的话语权得到展现和重视,即是让现实问题变得主观可感。“虽然站在舞台上的人不是专业的演员,他们甚至都是剧场的门外汉,但这些人是真正的专家——日常生活的专家。他们熟悉自己工作的领域,对生活有独到的发现,也乐于倾听别人的想法,这样的演出才能够带给观众更新奇、更多面的视角。”
“里米尼”并不是中国观众的陌生人。
2010年世博会期间,上海街头出现过一辆特殊的卡车和一部叫《卡车:商丘——上海》的演出。那是德国馆委托“里米尼”创作的节目。真实的司机、真实的乘客“演出”了这一部模拟旅程的公路戏剧,卡车司机讲述自己在河南省商丘市到上海路途中的所见所闻——在行驶的路上,不断闪过城市风景,音乐和影像配合着司机们叙述的故事,像一部实时拍摄放映的公路电影。
作品到哪里上演,就找当地的普通人上台,这是里米尼记录剧团的一种坚持。
巡回各城市的作品《遥感城市》,开启参与者与市民想象城市的钥匙,离开非制式剧场空间,以各自的美学想象将“空间”重新当成一个问题来提出;另外一方面,促使观众以移动的方式观看,甚至参与其中,重新配置创作、观众与日常生活,乃至视觉与听觉的关系。
剧评人安妮说:“今年8月我看完台北版后,强烈地感觉到,这是一次强大的存在主义实验。耳机中的人用轻柔的语调对我们的存在和我们全部的生活环境进行发问,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虽然极其短暂,但我真的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似乎不知道如何继续生活。”
这种形式的演出当然也被质疑:
观众为什么要花钱来完成一次实验?为什么要亦步亦趋地听从导演的安排?如果这都能叫戏剧,那么戏剧与生活的边界是什么?……
这些质疑其实也是《遥感城市》有趣的地方。根据一个“天外飞人”的指示和安排,重新探索一座非常熟悉的城市,参加过这样一次旅程后,看待自己生活的角度和方式真的会变化吗?即便,那是“虚度的2小时”,这个“敞开的剧场”至少能让我们从形式、内容等多方面产生思考——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到底成立吗?
不妨,我们街上见?
作者:山鲁佐德
编辑:柳青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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