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种西文藏书,内容为西方文学研究,购买时间为1935—1938年钱杨旅欧时期,与《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中笔记记录时间重合,是钱锺书西洋文学积累的重要阶段。】
知名翻译家郑大民先生去年捐赠给华东师大图书馆一批西文旧书,其中有钱锺书先生旅欧期间的西文藏书四种,书页间有他的手批笔记。笔者意识到这些对研究者或许有一定文献价值,故而撰此小文,以钱氏藏西文书为思路进行简单梳理,并介绍华东师大图书馆馆藏四种。所学不专,如有疏误,敬请指正。
钱锺书的读书笔记与西文藏书
以博学著称的钱锺书,嗜好读书。有人说他的博学,归因于“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赋。而杨绛先生说,他并非所谓的“神”,只是读书用心,且有做读书笔记、反复看笔记的好习惯。钱锺书家中留有的大量笔记手稿,已由杨绛先生和莫芝宜佳等学者系统整理,并经商务印书馆出版。钱先生治学的重心,很大一部分放在西方文学研究上。《钱锺书手稿集》里的外文部分十分丰富,为钱杨夫妇新婚后赴欧洲留学期间所作的外国文学笔记,内容涵盖了英国、法国、西班牙文学等,上自14世纪,下迄20世纪的外文原著、专题研究、各类文学史均有涉猎。
虽然钱锺书有“书非借不能读”语,但长期治学,身边总不乏各类藏书。除了已出版的部分,钱杨二人旅欧期间购买的二手西文书中,也偶有钱锺书的读书随笔与学术心得。这些心得随笔与《手稿集》中系统的笔记,均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旅欧期间钱锺书深入研究西方文学的脉络。
馆藏的这几种外文图书上,均有钱锺书手书签名、钤印,以及书页间的读书札记。阅读时,钱先生若看到精妙片段,或在书上划线,以“可用”等字眼进行标引,以备后来写作所需;或摘录和评述在卡片上,标清来历;或直接在书上进行点评,时而辩驳时而感慨;或在喜爱的篇章或书末,作几句总结与点评。斯人已逝,留下的藏书和笔记,却见证着他的阅读轨迹、治学脉络,以及零星闪现的思想片段,是研究其学其人的一手资料。
华东师范大学所藏几种
整理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的这批捐赠旧书时,通过首页右上角的钱杨花体英文签名,“海天鹣鲽”、“中書君”的钤印,内页的笔记标注方式、字迹、内容等,推测有四种为钱锺书的藏书。这四种西文藏书,内容为西方文学研究,购买时间为1935—1938年钱杨旅欧时期,与《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中笔记记录时间重合,是钱锺书西洋文学积累的重要阶段。
其中三种,为19世纪末版本,一种为1930年版本,精装。由于时间久远,几经转手,保存不当,书籍有较多破损:纸张泛黄,老化和脆化严重,书页边角碎片脱落掉渣,一册书脊与书背即将分裂。几种书现存于华东师大图书馆古籍部。现将书目简单整理与呈现,以期为研究者提供线索。
第一种:Essays about Men, Women & Books,Augustine Birrell著,伦敦Elliot Stock,1894年出版,有签名,有“海天鹣鲽”藏印,有标注;
第二种: Victorian Literature: Sixty Years of Books and Bookmen,Clement Shorter著,伦敦James Bowden,1898年出版,有签名,有标注,内抄录卡片7张13面;
第三种:Res Judicatae, Papers and Essays,Augustine Birrell著,伦敦Elliot Stock,1892年出版,有签名,五页带有钱氏笔记;
第四种:Eight Victorian Poets,F. L. Lucas著,剑桥大学出版社,1930年出版,有“中書君”藏印,数十页带有钱氏笔记。
馆藏四种书上,有钱杨二人的存藏印记。藏书印两种,分别为钱杨二人共有的“海天鹣鲽”(自右至左,自上而下),钱锺书的“中書君”(“中”字居右,“書君”二字居左);钱杨二人的手书花体签名“ExLibris: Chung-shu Ch'ien, Chi-Kong-Y Ch’ien”(钱锺书、钱杨季康藏书),还注有购买时间与地点; Res Judicate, Papers and Essays一书中,附有其他收藏者的藏书票一张:沙漠中一头骆驼望向前方,带有 “Per ardua ; patience et longueur de temps font plus que force ni que rage”( 耐心与持久胜过强力与狂暴),推测为钱锺书在法国买书前,别的书主所有。
几种书中,钱锺书留下多处批注。简略处如“Excellent”、“Foolish”、“Good”等快意之评。有个人态度之展现,例如Edward Gibbon一节中,因Gibbon痴迷读书,不注意生活细节,丢三落四,被评论“He was the most sedentary of men”。而“书痴”Gibbon,却为性格相似的钱锺书所偏爱 —— “Here is my man!”(Res Judicatae,Papers and Essays,第57页)。Edward Gibbon一节结束处,钱批“Excellent on the human side, weak again on the literary side”。也有阅读到某处,联系自身情况所作的批注,如文本谈到 Gibbon时期的大学,没有固定的公共考试和课程标准,钱锺书谈论起自己所在牛津的学校制度,引用了布鲁诺的典故和自己的诗,“The indictment of Oxford began probably with Bruno(“The Widow of True Science”, Opere, i. 179) and stops so far with my humble self. (拾骨腐生学,闭心上士居;声犹闻蟪蛄,技只注虫鱼;地自嚣尘甚,人多尸气余;珷玞差可识,怀璧罪从渠。) (Res Judicatae, Papers and Essays,第55页) 也有针对作品的发散,如从William Cowper的一个关于“吻”的谜语,联想和引用到法国诗人龙沙(Ronsard)的作品(同上,第85页)。
钱氏的其他西文藏书
1935年,钱锺书与杨绛赴牛津。其间,“饱蠹楼”图书馆里的藏书不能外借,二人“间日赴大学图书馆读书,各携笔札,露钞雪纂,聊补三箧之无”。每每遇到精妙片段以及个中想法,只能记在笔记本上,收录在《饱蠹楼读书记》(后来入《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中。除了勤去图书馆,他们还常到“牛津一条街”和各类书店淘二手书,杨绛先生曾赞叹钱锺书有双识书买书的慧眼。相比图书馆的严格规定,自己买的书就可以随性标注。钱锺书会在书页空白处随手记录心得与评论,兼有多种语言(所见有英、中、法文)。1938年钱杨二人回国,他们是否将这些书漂洋过海全部带回来,还是之前分送给友人,已不得而知。故而这部分带有钱氏笔记的书籍,流散各处,也未得到关注。
查检钱氏此时期收藏过的西文书时,还得知另外三种:一、孔夫子网售一种,The Making of Literature,作者R. A. Scott-James,1928年伦敦Martin Secker出版社出版。此书购于1936年,钤有“海天鹣鲽”印,书中数十页钱锺书的读书心得;二、钱氏后人捐赠给无锡钱锺书故居两种,分别是1937年购于牛津的外文小说The Water Gipses及1938年购于巴黎的法文图书Contes Fantastiques。
华东师范大学馆藏以及以上几种,都是钱氏在欧洲所购,此时恰是他深入研究英国文学,初探法国、德国、西班牙等文学门径的主要时期,涉及英国作家和文学批评,是研究钱氏西方文学的补充材料。
除了钱杨旅欧期间所购部分,由于回国后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研究,钱锺书也常收到友人所赠西文书籍,然而大多转赠给了别人。到了20世纪40年代,钱锺书在上海任教,住在复兴中路,林子清先生在《钱锺书先生在暨大》一文中提到,“有一次跑到复兴中路他(钱)的住宅去,看到二楼靠墙壁安放的书架上摆满了32开本的精装外文书。”后来有人偶得钱氏旧藏一本,Will Cuppy编选的短篇犯罪小说选集Murder without Tears: An Anthology of Crime,为1946年钱氏在上海所购。据说在牛津时,为了缓解考证学课程的枯燥,钱锺书常常读外文侦探小说聊以排遣,从他所藏这几种书,可看出他对小说的迷恋。如今能看到的钱先生和杨先生的书房照片,多是晚年在三里河寓所所摄,书橱里依稀可见几排旧的西文精装书。这些书零落分散何处,也不得而知。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
【封面图片】
近日,英国泰特不列颠美术馆将受疫情影响的“奥伯利·比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1872—1898)画展延展至9月20日。这是50年来最大的比亚兹莱展,包含这位唯美主义英国插画家的逾200件作品。封面图《伊索尔德如何写信给特里斯坦》出自比亚兹莱为马洛礼爵士《亚瑟王之死》创作的插画(约1893年)
作者:赵晨鸣
编辑:刘迪
责任编辑:李纯一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