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复旦大学附属中学语文教研组给高二学生布置了一道“特别”的作文题:“读唐诗去”。这道作文题不仅难住了学生,也让年轻的老师感到有点难。而上周,三位入职不到三年的语文教师开了一堂公开课,他们要挑战的主题是讲授“当下时代,唐诗何为”。
“不出难受!”学校语文教研组组长、特级教师黄荣华这样解释他给学生和年轻教师出如此“难题”的原因——即便是在复旦附中这样的学校,语文教育也难逃应试的影响,老师很容易“为了考试而教”,而孩子们也会“为有用而学”。诗,恰恰能够为这些陷入应试氛围的老师和学生们提供“逃脱”的力量,“通过诗歌让学生建立起时空感和历史感,获得对人生的感悟,这可以说是一种诗性教育。”黄荣华说,诗性教育可以让更多师生汲取诗歌文脉中的养分,回溯语文教育的本源。
诗是青春时代的必需品,它给予人表达、思考和反省的空间
不少人有过这样的感受:青春岁月中,总有某个时刻,会有写诗的冲动。诗是宣泄、表达情感秘密的一个出口,也给了年轻人们重新认识世界、认识自我的契机。
在复旦附中,黄荣华在人文实验班开设了一门语文研修课“兴于诗”,研读的第一本书就是《诗经》。在学习过程中,他会和学生一起提笔,写下自己的困惑、思考和遐想。他曾经写过一首题为《黑暗》的诗:“当光明来到时/黑暗露出漆黑的笑/伸出漆黑的手……黑暗就是/黑暗的眼睛/闪耀着黑色的光芒/只在黑暗中永亮。”学生读完后问他:在你的心里,到底是“光明的眼睛”还是“黑暗的眼睛”?
黄荣华惊喜于这首小诗能引发学生如此的思考,他解释道,这首诗正是想告诉大家,黑暗和光明其实是统一的。他说:“虽然我也可以讲一通‘辩证统一’的大道理,但未免空泛、‘不走心’,诗的语言反而巧妙地将孩子吸引到了奥秘的文学世界和哲理空间。”
不仅学生需要通过诗来表情达意、启发人生,教师也需要从中反省自我。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这是孔子对教育的完整理解,而自古以来,诗性教育一直承担着讽谏和教化的作用。然而,现在很多语文教师是不“碰”诗的,即便“碰”也是为了考试,然后一首首蕴藏着传统审美和独特意境的诗被“肢解”成了一个个知识点、得分点。黄荣华感慨,一位年轻教师刚走上育人岗位时,如果能意识到诗性教育的重要性,而不是为了考分、考点对诗歌孜孜以求,他们就不容易远离乃至脱离真正的语文教育之路。
“现在的教育中存在太多‘非此即彼’的对立。在很多人眼中,‘成绩’和‘育人’就是彼此的对立面。”黄荣华说,也正是因此,“知行合一”的教师、课堂越来越少,也导致学生的思想越来越狭隘。在他看来,我们确实需要黑白分明的眼睛、是非分明的原则,但是世界并非只有两个极端,学生如果不能理解这些,就很可能被所谓的“是非”与“道德”绑架,而自己又因为缺乏包容度而受挫、受伤。因此,语文教育更需要诗和诗性的调和、引导。
在功利世界中最“无用”的诗,在唤醒性灵上却最“有用”
十几年前,黄荣华还坚持认为作为“中华诗歌高峰”的唐诗是不需要推荐的,但是现在,他的观念改变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身边的学生和年轻的老师感知诗性的时间太少了,“所以,我会要求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开展诗歌教育,不然大家真的会把这些好东西‘扔’掉”。
从2002年进入复旦附中开始,黄荣华就有意识地将诗歌教育贯穿于日常教学和教研指导之中。在学习高一第一学期第四单元“诗歌单元”时,教师们不仅会带着学生研读国内外的诗歌,还鼓励大家纵情创作。每月一期的校报上,时常会刊登学生的诗歌习作。而游学旅行也变成了“采风之旅”。但是,意外的是,学生非常乐意花大量时间将所见、所闻、所思发而为诗。“你的栖居之所/在/泥泞坎坷之上/迂回盘转之后/是幸么?/守望故乡 深邃的目光宁静/以老木飞鸟相伴/大山的气息/延续着 你的呼吸……”在黄帝陵、轩辕庙的见闻经历,最后都凝练成一声声诗意的慨叹。
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用“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形容“洞天石扉,訇然中开”之后的景象,这就宛如诗性的大门在一个人心中突然打开,无限的空间感和时间感才开始进入到个体的生命中。有学生在和黄荣华交流时坦言,真的深入诗歌的世界,会感到,诗就是对生命的想象,它是一种有魔力的溶剂,使人的生命发生无限反应。
即便已经推行十多年,黄荣华现在也常常会被追问:诗在今天有什么用?
他的答案是,如果要在功利的现实生活获得什么,诗或许是最“无用”的;但换个角度看,它也是最“有用”的,因为对于涵养人的性情、唤醒人的灵性,诗歌就是一把天然的钥匙。
“在现在的语文课堂上,很多教师越来越犹疑,甚至越来越以‘我不相信’的姿态面对经典,但我们应该意识到,语文教育是为了塑造和彰显人的性灵和高贵,而不是屈从于现实的功利。”黄荣华认为,经典及凝结的诗性是语文教育的确定性意义所在,也是其精神内核所在。当下,语文教师有责任,也更应当有办法,使诗性教育成为可能,以“无用”达“有用”。
作者:朱颖婕
编辑:朱颖婕
责任编辑:姜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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