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正值意大利当代最具世界影响力的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诞辰100周年,《生活在树上:卡尔维诺传》由译林出版社首次推出简体中文版。从现实到寓言,从个人到时代,两位昔日挚友用饱含深情的文字追忆卡尔维诺的写作与人生轨迹,为作家的轻盈叙事之美写下注脚,以此纪念那段不可磨灭的岁月记忆。
卡尔维诺在开篇既言:“传记或个人信息属于极为隐私的内容,公开这些信息犹如进行心理分析。”《生活在树上:卡尔维诺传》中收录日记、信件、私人回忆、同时代文章近20万字及300余幅珍贵老照片,部分图片来自卡尔维诺家庭珍藏,由遗孀埃丝特·卡尔维诺首次公开,其余大部分来自卡尔维诺档案馆,现存于罗马国立中央图书馆。从传记文字中可以读到卡尔维诺的家族记忆、学生岁月,与利古里亚的渊源,青年参与游击战的经历,在埃伊纳乌迪出版社的编辑时光;倾听卡尔维诺谈“为什么写作”,深入了解写作的必要条件、特殊笔调,翻译的深层含义……这是一份知识分子的传记,更是卡尔维诺如何“成为卡尔维诺”的故事。
《生活在树上:卡尔维诺传》
[意大利] 卢卡·巴拉内利 埃内斯托·费里罗 著
毕艳红 译
译林出版社出版
>>内文选读:
公开这些极为隐私的内容犹如进行心理分析
伊塔洛·卡尔维诺生命中的前二十五年几乎都是在圣雷莫度过的。圣雷莫这个名字会让人联想到轮盘赌或旅游,但对卡尔维诺来说,这里一直保留着他童年时的自然风貌,是一个充满野性和质朴的地方社会,这里的方言发音生硬。卡尔维诺出身于当地一个古老的农场主家庭,他的家族喜欢狩猎,思想自由,反对宗教,作为纳税人,与税务部门时有摩擦。他的父亲是一位农学家,曾长期旅居墨西哥和其他热带国家,并将葡萄柚和牛油果引入意大利;他与帕维亚大学的一位植物学教师喜结连理,她具有淳朴的撒丁岛血统,在之后的旅途中,她一直伴随在他的左右;他们的儿子于1923年出生于哈瓦那的郊区,当时他们正准备启程回国。
因此,伊塔洛成长于一个充满异国情调、博闻广识的家庭,成长于一个依然保留着“美好时代”的世界主义的边陲城市,当时封闭的民族主义也初见端倪。他的父亲言语奔放,各国语言和地方方言交替使用,他的母亲则严格要求正确使用意大利语;父母在学术上都十分严谨,要求物种术语和分类绝对精确,这些都给这位未来的作家打上了神经质般的烙印,使得他在口语表达中不善言辞,在书面语中则狂热追求语言的精准与流畅。然而,当时他的世界与文学相去甚远;在童年和青年时期,他的日常所闻只有植物,要么是花要么是果,这一度让他对植物产生了反感。尽管如此,到了上大学的年龄,他还是进入农学系就读,希望能过上异国冒险的生活。但因种种原因,他只通过了最初的几门考试,就中断了农学专业的学习。最终,他走上了另一种形式的冒险之路。
传记或个人信息属于极为隐私的内容。公开这些信息犹如进行心理分析。(至少我认为,我从未进行过心理分析。)
首先,我是天秤座。因此,在我的性格中,平衡与不平衡相互制衡。我父母在加勒比海旅居多年之后决定回到祖国,我就在此时出生了。由此,这种漂泊不定感一直让我对别处充满憧憬。
我父母在植物王国中施展才智,展现植物界的神奇现象与演化规律。我则被另一个植物界——文字丛林所吸引,因而拒绝了父母本来要教给我的那些知识;人类的智慧对我而言同样是陌生的。
我在里维埃拉,在那个独有的小天地中度过了童年和青年时期。那里海湾拥着大海,崇山峻岭峥嵘而崔嵬,似天然屏障护佑着我。狭窄的沿海公路将我与意大利分隔开来,近在咫尺的国界线将我与世界分隔开来。走出那方天地是我在重蹈出生的创伤,只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我成长于独裁时期,等我到了征兵年龄,战争全面爆发。我一直认为,和平自由的生活是一种脆弱的财富,随时都可能被再次夺走。
在兵荒马乱中,政治可能成了我青年时代过多焦虑的来源。过多是对我而言,也是对那些我本可以赋予其价值的事物而言。而看起来与政治相去甚远的事物,我则更多地考量它对人民和国家历史(甚至政治)的影响。
战争甫告结束,我就感受到大城市的呼唤,这一呼唤比我故乡的呼唤还要强烈。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在米兰和都灵之间犹豫不决。选择都灵当然有其原因,而且并非没有后果。现在我已经忘了这因果,但多年来我一直认为,如果我选择了米兰,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我很快尝试了写作。发表对我而言很容易,我立即获得了支持与青睐;但是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并说服自己这绝非偶然。
我就职于一家出版社,所以我在别人的书上花费的时间要比在自己的书上花费的时间多。对此我并不后悔:所有精力的消耗都是为文明社会而服务。恰巧,我从都灵那座严肃而悲伤的城市,经常也十分容易地来到罗马。(此外,我所听到的唯一不以否定形式谈论罗马的意大利人就是都灵人。)因此,罗马会成为我未来居住时间最长的城市,并且又无须问自己什么。
对我而言,理想的居住地应该是外国人生活得自在的地方,巴黎就是这个理想之地。我在这里娶妻成家,后来还有了一个女儿。我妻子也是外国人,所以我们一家三口说着三种不同的语言。一切皆可改变,但我们内在的语言不会改变,甚至它所包含的内在是比母亲的子宫更加独特和权威的一个世界。
我意识到,在这部自传中,我用了大量笔墨来讲述出生,以及出生后的几个阶段,现在我甚至倾向于更进一步地回到我出生前的世界。这就是自传对起源进行探索的风险。比如《项狄传》浓墨重彩地讲述了其长辈的生平经历,而等到要讲述自己的生活时却无话可说了。
作者:[意大利] 卢卡·巴拉内利 埃内斯托·费里罗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