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诞生于瑞典夏季小木屋的优雅小品,更是一次奇妙又有趣的乡间避暑之旅。
《夏日木屋札记》系瑞典奥古斯特文学奖获得者妮娜·波顿的全新力作,讲述了作者在母亲的乡间木屋度假时,与周围世界的小生物邂逅、互动的奇妙经历。飞蚁共舞其实是一场盛大的“婚礼”?看似讨厌的乌鸦其实聪明可爱又有同情心?在作者笔下,狐狸、蜜蜂、松鼠等动物是启发日常哲思的邻居与访客,植物和细菌也有着独特的生命语言和沟通方式。作者以诗意而洗练的文字,呈现了一位文学家兼生物学家眼中的生命百态和物种进化史,同时呼吁人们与不同物种平等对话,和谐共生。
《夏日木屋札记》
[瑞典]妮娜·波顿 著
薛荷仙 刘 羿 陈薇宇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内文选读:
喜欢独处、胆小又勇敢的獾
一天,我发现那些堵在洞口的木头被分成块状,扔在了一边,而松树的四周也散落着洞里的某种东西。它们又软又白。这是那只新手狐狸妈妈从她的腹部拔下来的一些毛,曾用来铺在洞中垫着她的乳头和幼崽。现在捡起这些毛时,我仍能感觉到其中包含的种种柔情。一般而言,地洞里的土壤又潮湿又阴冷,但这儿却在绒毛的覆盖下变得暖意十足。也许,洞里除了狐狸毛这一天然保温材料外,还混杂着一些仓库里垫子的填充物。
在狐狸搬走后,这儿都发生了些什么?洞里的绒毛里夹杂着许多昆虫残肢,它们似乎来自蜜蜂。所以很显然,这个洞穴曾被熊蜂占领过,它们似乎很喜欢那些绒毛。但又是谁把那些木头撬出来,又把洞里的东西挖了出来呢?一定是有谁想要接近那个熊蜂巢吧!是谁既喜欢蜂蜜,又能忍受熊蜂防卫时的蜇咬呢?是的,是獾。
我应该一早就认出这些迹象的。在地里安了家、留下一堆吃剩的蜗牛壳的并不是狐狸。当然,狐狸和獾都以地下生物为食,但它们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个性和习性。獾不似狐狸那般身手敏捷,所以它们得靠细致来弥补。它们会像挖洞一般去掘出啮齿类动物;夜间觅食时,它们会把眼睛凑近来仔细搜寻,而它们的鼻子则像金属探测器一般来回嗅闻。它们啜食蠕虫时快乐的样子像极了人类在吃意大利面。但它们也会吃其他各色食物,包括黏稠的蜗牛、有毒的蟾蜍,还有暴躁的黄蜂和熊蜂。
从书上提到的信息来看,我对獾的生活方式隐隐有些熟悉。作为某个夏季广播节目的演讲嘉宾,我甚至还播放过它们交配时的欢快声音。獾和狐狸一样,也是运用各式声音来进行交流的——它们能根据不同的场合,发出“咯咯”声、“咕噜”声、“吱吱”声、吼叫声、低吠声、响鼻声、“嘶嘶”声、尖叫声或呜咽声。它们还能像猫一样对自己的孩子发出“呼噜”声,像鸣禽一样啁啾,或是像鸽子一般“咕咕”叫。一只受到惊吓或是受了伤的獾还会“吱吱”尖叫、大声嚎叫,或是发出悲惨的哀号。
尽管獾的表达方式丰富多样,但它们的天性是爱独处。与狐狸一样,獾也喜欢独自寻找食物。若是几只獾不慎相遇了,它们通常要么不理对方,要么发点牢骚。然后优势个体之间很快就会爆发冲突,雄獾会相互撕咬对方的屁股,而雌獾则冲着对方的脸而去。但它们还是倔强地生活在一起,毕竟,共用一个洞穴还是有诸多好处的。
我知道本地的獾窝在哪儿。它就在公路旁的一堆落石里。在那附近的野玫瑰丛里,我曾听到过一种咆哮般的“嘶嘶”声——这可不是我们平时会在玫瑰丛听到的声音。但那声音似乎表明,它们并不欢迎我前去查探。
据说,在这个巢穴(或者叫獾穴)里住着八只獾,所以它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巢穴。一些獾穴的历史可以长达数百年,里头拥有多达40个地下室,各个地下室之间通过隧道相连。只有到了需要相互取暖的冬眠时节,它们才会共享居所。而在其他更为暖和的时候,它们只想拥有一点私人空间——就像在多户住宅中一样。与狐狸的简易巢穴相比,獾穴的巢穴可谓宏伟壮观。
肯尼斯·格雷厄姆在《柳林风声》中所描绘的那个富裕的獾穴肯定是个舒适的家。善良的獾先生可以邀请它的朋友老鼠和鼹鼠享用丰盛的晚餐,并为它们提供舒适的客床。若是沿着屋内的一条走廊走下去,它们还能到达一间生着舒适炉火的客厅。但实际上,这本儿童读物中所描述的獾们所过的田园生活与它们在野外的真实生活并不十分相符。
诚然,獾穴里具备一定的舒适度是必要的,因为獾一生中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将在那儿度过。不过,洞里并没有舒适的炉火,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铺在冰冷穴壁上的苔藓和叶子。据说它们有时还会用捡来的麻袋做墙纸。由于土壤容易滋生细菌,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它们都要更换卧室和床铺用草。冬季结束时,它们还会进行一场大扫除,地位最高的獾负责卷起几公斤的草,而其余的獾则需要清理洞里的食物残渣。接着,它们会用新鲜的草类和蕨类把地板铺好,要是还有点芳香的木蒜就更好了,因为木蒜能帮它们控制害虫的数量。如果某只獾在冬日里不幸去世了,它的同伴们就会迅速在其周围立起一道土墙,作为它的坟墓。至于公共厕所,位置得离獾穴稍微远一点,最好是在它们领地边缘的附近,这样一来,獾群里成员的讯息就能借助厕所里的那股霉臭传达给外来者了。
不得不说,獾喜好整洁,却无法彻底摆脱那些钻入它们毛发里的地下寄生虫,所以它们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给自己挠痒痒。由于獾相互之间不会帮忙,它们不得不在夜间出行前做上一些杂技般的动作,但这也帮助它们放松了四肢。这样看来,即便是那些不受獾们欢迎的小床伴,也有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这些獾朴实无华,但它们身上的某样东西却唤起了我心中的柔情。林奈曾认为它们是熊,后来人们又觉得它们与臭鼬更相近。但它们实际上是鼬科动物的一种。它们虽没有黄鼠狼般的轻巧,也不像水獭过着水生生活,但若是形势需要,它们也能攀爬和游泳。不过,它们真正的家还是在地下。就像鸟儿要在空中翱翔,鱼儿要在水中畅游一样,大地就是獾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在它们的窝内,植物的根茎就如断了的电线般悬挂着,因为对它们而言,黑暗就是最好的保护。随着人类活动的持续扩张,荒野的面积在不断减少,而动物们也纷纷匿入夜色之中。无论是加利福尼亚州的郊狼、阿拉斯加州的棕熊,还是加蓬的豹子和坦桑尼亚的狮子,都开始在夜间出来活动。后来,就连夜视能力很差的肯尼亚大象也加入了这一行列。夜晚成了它们最后的据点。
充斥在夜里的是可怕的谜团。当夜幕降临时,我们便会打开灯,关上门,不让外头的东西进来——在阴暗处微微发亮的是猎食者的眼睛,它们会发出各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声音。长相原始的蝙蝠运用回声定位来观察隐藏的世界,用鳃呼吸的木虱也爬了出来,将枯萎之物化为土壤。在人类避之不及的黑暗中,它们全都过得轻松自在。不过,既然它们也是地球生命的一分子,我们迟早都将与它们相遇。
当然,夏季的夜晚也富有诗意。待大地凉意渐盛后,罗马蜗牛就出动了,它们或是去寻觅绿叶,或是去寻得佳偶,轻柔地来上一场交配。气味流连在徐徐的微风中,拂过蛾子的触角。黄昏之后,迎来的是欧夜鹰飞行时“嗡嗡”的声音,和夜莺歌喉里层次分明的音符。在外面度过一些这样的夜晚真可谓一件乐事。
园丁方才把电线给埋好了,这样电就能沿着电缆在地下传输了。我自己则带着稿子躲进了小屋,好欣赏这如诗的初夏。我的内心深处一定是与那荒野有了共鸣,因为在一片喧嚣之中,我的感官却愈加敏锐。在写作时,我似乎还能听见翅膀振动的声音和低沉的“沙沙”声。我从我的稿子中抬起头来,外头怎么样了?
一道柔和的光芒将我引了出来。在台阶上,我看到一轮杏黄色的月亮。接着,我注意到脚边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我弯下腰,将它拾起来放在手心里,才发现是一只雌性萤火虫。她才刚刚亮起她那翠绿色的尾灯,想要引来一只雄萤。
在月光和萤火的照耀下,今晚显得格外迷人。就连石头都好像活了过来,因为蓝莓树丛后面就有一块石头在缓缓移动着,等等——那不是石头,是一种看起来像是非洲巫师面具的东西。
我的好奇心战胜了对它的恐惧。那明暗相间的光束使我想起了每日昼行与夜行动物交接时的片刻时光。现在,我和这只獾大概就处在这样的时刻吧。
对于獾脸上的条纹,一些人将其解读为它们为了融入自然的一种伪装;而另一些人则认为,那是它们表达恐吓的一种方式,因为它们在表示顺从时会将脸埋起来。在面对不同的情景,诸如危险、防御、邀请或攻击时,獾们会有十几种不同的姿势加以应对。为此,生物学家们还专门进行过分类。不过,我面前的这只獾既没有炸毛,也没有蹲下,在四目相对中,它的眼底平静如常。
在我面前的是一只多么不同寻常的生物啊。虽然人类一直在捕猎獾,但对于它们,我们依然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它们的双色皮毛本身就反映了它们矛盾的本性。它们生性独立,却又是群居动物;它们胆子很小,却又会勇敢地保护自己和家人;它们是夜行动物,却偏偏视力很差,因此我们在路旁看到的獾身上大多都带有淤血斑块。不过,此刻的我却与拥有这样一双鲜活眼睛的生命共享着这个夜晚。
与野生动物对视实则是对它们的一种挑衅。但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显然我们的眼里都只有好奇。或许在它看来,月光下的我也是一道神秘的景致;又或许我的姿态表明,我并没有被吓到,我只是感到惊奇罢了。只有在双方都放弃对局势的掌控时,这样的情况才会出现,而这一次,我和獾都做到了。直到我动了动,那只獾才小心翼翼地退回到岩石和蓝莓树丛中去。那沉重的、摇摇摆摆的动作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展示。
但这种相遇迟早都是不可避免的:我突然意识到,从蓝莓树丛中穿过的那条条小径都是獾们开辟的。作为一种习惯导向型生物,它们总是沿着自己常走的道路前行,其中的一条甚至还通向我的写作角,并与那儿的地下槽隙相连。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共享了这条道路,白天它属于我,而到了夜里,它又是獾们的了。
然而,一天深夜,正当我醉心写作时,时间的界线又一次交织在了一块。那时,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刚准备离开写作角,却发现两只獾崽子突然出现在眼前。由于之前我们的视线都被建筑一角和蓝莓树丛挡住了,所以对于这场相遇,我们都毫无准备。
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时,我们往往是手足无措的。惊喜也许会释放出一些冲动的小火花,就像狐狸幼崽初遇我时一样。而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一只獾崽在狭窄的道路上笨拙地后退着,它胖乎乎的身子已经拼尽全力了;但另一只近视的獾崽却满怀兴趣地凑了上来。很显然,后者既没意识到生活中的危险,也不具备獾的好斗本性。而我则小心翼翼地退回写作角,并告诉自己,我是出于某种考虑才这样做的。我在白天已经侵占了它们的道路,况且这附近也许还有一只可能会误解整件事的獾妈妈。如果我想继续前行的话,只需跺跺脚就行了,但我还是关上了门,让夜晚归于平静。
也许,从本质上看,一个具有创造力的生命与夜行动物确实有着一些共同点。要像狐狸般包容万千可能,要有一双机敏的耳朵,不漏掉每一瞬间细微的差别,尽管这也意味着得像獾一样去探寻。荒野是多面的,既羞怯又大胆,独立而又爱玩,也对那些探寻它的人类有所回应,毕竟,我们都是地球的孩子。
作者:[瑞典]妮娜·波顿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