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晚,由著名戏剧导演、表演艺术家周龙执导,杨文科、张莘嘉编剧,向美庆作曲,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陈亚萍领衔主演的滇剧《粉·待》在上海长江剧场上演。该剧目由云南省滇剧院团队精心打磨,多年来院长王润梅一直以敬畏艺术之精神守护传统,致力于滇剧的传播与推广,不断探索地方戏曲传承、创新、发展的新思路,赋予滇剧新的时代内涵。从观众们当场的热烈反响来看,今晚的小剧场实验滇剧《粉·待》则又是一部令人耳目一新的精品力作。
精炼跌宕的剧情,耐人寻味
《粉·待》的剧情内容较为简洁:钱美人于闺中二十余年的守夜遥望,终盼来万岁爷的传召,满心欢喜地施粉黛、照倩影、挽华发、穿罗衣,却不料是一场弥天谎言,最终等来一条白绫殉葬的悲讯,空房守尽终是梦……唉,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在短短一小时内,全剧通过一个妃子和两个小太监的演绎,用一件霞衣、一顶凤冠与三把座椅串联起时空舞台;通过小道具、微表情、台词、语气的启示和诱发,使观众沉浸于剧场的虚拟空间,获得情景合一的审美意境,于这一方红匣子天地中自由遐想。
剧中有不少伏笔,为情节的发展作出暗示、设下悬念,使得那出其不意的反转结局又尽在情理之中。譬如,剧目开头处,当钱美人询问“万岁爷是在寿安殿、景福殿还是瑶华宫召见”时,小太监那颤抖的“都不是”和眼神的飘忽不定都展现着他此刻的无比心虚,引发观众疑惑。剧情进入中段,当珍珠玛瑙、玉簪凤奁、罗衣凤冠、玉佩香囊等一件件赏赐悉数呈上时,小太监的欢欣笑颜又逐渐被愁眉所占据,使观众瞬时体会到他的忧心忡忡与惶惶不安,并愈发主动猜测剧情走向。直至那句“万岁爷还赐—赐—赐……白绫一条”说出口时,在座观众则豁然大物、感慨万千,纷纷为美人哀叹其凄苦多舛的宿命。
婀娜飘逸的身段,惟妙惟肖
身段表演是全剧的一大亮点。在小剧场滇剧《粉·待》中,陈亚萍借助戏曲程式化表演技巧——手、眼、身、法、步,将钱美人复杂的内心情感传神地展示出来。在开场梳妆照镜一段中,陈亚萍的眼神戏极为丰富。“开鸾镜描眉眼巧施粉黛,整云鬓照倩影”,演员边唱边做,眼神中交错着被传召的喜悦与韶华已逝的淡淡哀愁,对着镜子想照却又不敢照,继而感叹“春去矣人已老愁挂眉间”。在演绎过程中,陈亚萍还运用细腻灵动的手势与“甩发”表演向台下精确传递剧中人的惆怅、苦闷。当得知万岁驾崩、召其陪葬时,又以水袖“做功”,通过抖、抛、扬、甩、掸等一系列动作的相互搭靠、组合,将钱美人的哀痛悲愤撑满整个剧场空间,直抵观众内心,令人不由得为其揪心、为其伤感。
雅致细腻的腔词,情真意切
腔词亦是戏剧中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段。在声腔的表演上,陈亚萍充分发挥了滇剧唱腔的抒情色彩,以声传情、感染力极强。她的音色甜润、音域宽广,在演唱时尤其注重吐字归音与气息的运用,发音清晰有力、珠圆玉润,行腔逶迤婉转。尤其在演唱剧中的核心唱段“待字歌”时,陈亚萍对这十八句唱词进行了细腻的处理,依据字调的阴阳上去控制发音轻重,跟随句内词拍把握节奏松紧,可谓行云流水。如“百尺竿头美人待,千回百转落尘埃”这对唱词,整体结构以四/三断句,下句做拉宽处理,在“待”“落”“埃”上做文章,一腔数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把钱美人独守深宫的怅惘愁苦表现得淋漓尽致,揭示出古代宫廷封建制度对女性的残食,展现了中国悲剧美学的神韵。
剧中还有不少脍炙人口的唱词,如顶真格“凤冠梦,梦凤冠”、对偶句“耐耐耐,空房守尽终是梦;待待待,梦醒时分一场空;等等等,情到痴迷谁能懂;怨怨怨,早悟兰因觅善终”等等都给现场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诗化的语言、雅丽的文采,为唱篇增强了不少艺术感染力;虚实结合、妙语双关,值得我们细细咀嚼。
跳进跳出的对白,寻找共鸣
在表现形式上,演员频频游离于主客之间,或与剧中人对话、或同在场观众互动,寻找当代共鸣。尤其是两位小太监,常常跳出自己扮演的角色,以第三者局外人的身份对剧中人物、情境做出简短的点评,诙谐调侃,以此拉近演员与观众的距离,增添剧场的气氛,同时也使观众浸入戏剧情境、作出自发性反思。最为典型的,便是剧中三人谈及“凤冠”的一段对白:
太右:世间之上多少女人天天都盼着这顶凤冠啊。
钱美人:是啊,哪个女人不曾有个凤冠梦?
太左:是啊,多少女人天天都做着这个凤冠梦啊!
钱美人:有了这顶凤冠,我就是倾国倾城的皇娘。
太右:说的不是吗,有了这顶凤冠,那可是终其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啊。值得吗?
钱美人:值得。
太右:现在就流行这样一个说法,说什么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单车后面笑。
太左:说的可不是吗,这凤冠宝马能给你带来荣华富贵,但是说不定哪一天啊,它会让你欲哭无泪。
那句“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单车上笑”着实是点睛之笔,用滇剧的艺术形式、通俗的语言与观众对话,借古讽今,折射出最普遍生活中的情感与哲理,发人深省。单车与宝马的选择正是观照了现实社会中人们的生活态度,物质与精神的天平会偏向哪一方?有多少人唯利是图、忽略真实情感?又有多少人在纸醉金迷中迷失了自我?
层递张弛的配乐,如泣如诉
在音乐方面,为贴合情境基调,该剧并未选择胡琴、月琴等传统滇剧所用乐器,而大胆地选用古筝、琵琶、鼓、笛、箫等作为伴奏乐器,以凸显《粉·待》之高雅、唯美。开场,由古筝独奏引入人声,充分利用其“以韵补声”的艺术特色使音韵更加委婉微妙,通过左手的滑、按、颤等技法,模仿钱美人的叹息,也为结局的悲剧性埋下伏笔。当剧情转折时,鼓声更是将钱美人的内心张力发挥到极致,阵阵鼓点如同五雷轰顶、万箭穿心,近乎使人陷入万劫不复之深渊!其间,琵琶亦随着唱腔作出轻重缓急的变化,拨挑扫轮,一张一弛,将音乐融于戏中,传达钱美人的怅惘。此外,还有跟随演员变换的细碎快步由慢渐紧的梆子拍点,每一下都深深叩击着观众的心扉。剧尾的箫声则更显凄凉,在悠长气声之衬托下,钱美人转身脱下了凤衣。一曲宫妃怨,高墙内几多葬花吟!故事到此结束,她真的去了吗?这一开放式结局为观众们留下无尽想象……
实验戏剧《粉·待》在植根滇剧传统精髓的基础上,对剧情构思、配乐唱腔、舞台布景等方面都做出了大胆的创新;在回归古典美的同时,注入了当代的艺术表达。至此,吾等还当思考,传统戏在当代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如何找到传统艺术的当代定位是每个创作者、每位演员都在努力探索的课题,小剧场《粉·待》无疑是一次成功的探索与实践。作为现代滇剧革新的优秀成果,它给大众带来了全新的体验,这样符合当代审美情趣的小剧场戏曲正是当下所需要的。
作者:陈铭轩
编辑:王筱丽
责任编辑:宣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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