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犹太人、保险局公务员以及作家弗朗茨·卡夫卡博士给后人留下了《城堡》《诉讼》《变形记》等经典作品。他与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并称为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和大师。
广西师大出版社在今年6月出版的《卡夫卡传:早年》勾勒出卡夫卡的成长历程。粗看之下,他的早年生活稀松平常,波澜不惊:出生在一个大城市的中产之家,按部就班的念书、恋爱,拿到看似令人艳羡的博士学位和一份枯燥无味的白领工作;而在这平常的表象之下,正是父亲的专断、新旧交替的城市、森严的社会,才确立了作家权力、恐惧、孤独的三大母题,孵化出了卡夫卡的魔幻风格。
《卡夫卡传:早年》
[德]莱纳·施塔赫 著
任卫东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6月出版
>>内文选读:
有一个充满权威、不近人情的父亲
卡夫卡的父亲和母亲
这些非常不情愿听到但详细储存在记忆中的讲话,很早就让卡夫卡确信,恰恰是在市民环境中,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主要是权力关系:哪怕是父母做的好事,也是为了起到副作用:巩固他们对孩子的绝对支配权,并使这种权力能够长久维持。这种强权——卡夫卡每天都经历着——与其说影响着孩子们不稳定的爱,不如说更多在他们的道德账户中牢牢地扎下根。 因此,父母通过不断谈论自己有责任感的生活奋斗,与孩子们貌似无忧无虑的生活之间的矛盾,从而有意识地对这个账户施加压力。 但是,他们用这种心理层面的战略算计,却极少能强迫孩子们产生真正的感恩之情,相反,更多是引起了孩子们的负罪感——而且,他们的道路(曾经)越是艰辛,孩子们心中的负罪感就越持久、越深刻。
所以,卡夫卡的父亲才会用炫耀的口吻讲述早已过去的苦难,并从中得到享受,仿佛这一切都是了不起的成就。“今天谁还知道这些!”他一遍又一遍地嚷嚷道,“孩子们知道什么! 没有人承受过这些苦难! 今天有哪个孩子能理解这些吗!”然而,他的孩子中,至少有一个理解了。
——《卡夫卡传:早年》 第三章 巨人们:来自沃塞克的卡夫卡家族
有一天夜里,我哭哭啼啼地不停要水喝,当然不是因为渴了,一半是可能为了气人,一半是为了给自己解闷。在你的几次严厉威胁未能奏效之后,你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拉到阳台上,锁上门,让我一个人穿着背心站了一会儿。我不想说你做得不对,也许不这样做,那天夜里就没法安静下来,我只是想用这件事说明你的教育方式及其对我的影响。在那之后,我就听话了,但是,我的内心因此受到了伤害。毫无疑义地要水喝是理所当然的,被拉到外面令人非常畏惧,我的天性永远无法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好多年之后,我还会想象,那个巨人,我的父亲,那最高权威,会毫无缘由地过来,半夜把我从床上拽到阳台上,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这种想象一直折磨着我。
卡夫卡在“阳台”(布拉格的住宅上经常能见到这种朝内院的外廊)上的经历,非常有理由被看作他心理传记中的关键场景。 单单那个画面——那个几乎裸体的孩子,在夜幕下,站在父母反锁住的门前——就足够立刻说明卡夫卡世界中那三个根本母题:权力、恐惧、孤独,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联。“最高权威”的权力令人畏惧,不仅因为它具有绝对的、包括身体上的优势,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更主要的原因是,它是无法预计的。你不知道为什么,你也不知道它将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爆发。 弗朗茨能够稍微确定的只有,这种权力并不以身体的痛苦为目的。 因为,尽管父亲多次威胁要揍他——有时候甚至大喊大叫、急赤白脸,解下自己的裤子背带要当鞭子用——但是,父亲几乎没有真正动用暴力。可是,他会利用他充斥了整个房间的优势,孤立、鄙视和逐出弗朗茨——一般是用充满讽刺和责备的语言,至少有一次也动手把弗朗茨扔了出去。
父亲有权力,让儿子感到孤独:这是父子俩几十年对峙的核心,这是父亲要直接负责的部分。 不过,《致父亲》中也没有隐瞒,这道伤痕,在弗朗茨两三岁的时候,已经非常深了,没有人再能弥合它。
——《卡夫卡传:早年》 第六章 想起了弗洛伊德
获得一个虚荣的法学博士头衔和一份枯燥的白领工作
卡夫卡的博士考试记录
卡夫卡一生中当了十八年的“博士先生”: 他在街上会这样被问候,在办公室里被这样称呼,信件台头也是这么写,他并不觉得厌烦或者刺眼。放弃这个称呼,是不可想象的,它会像在交往中过早使用“你” 称呼对方一样,引起尴尬,而且绝对不会让人觉得他是谦逊,相反,会让他显得矫情甚至傲慢。毕竟,这个头衔是被授予的,是后天获得的,它意味着等级的提高,是社会等级的重新定义,所以,这绝对不是个人事情。另外,地位提高的不仅是卡夫卡自己,而是他的家庭,包括未来的妻子: 现在家里有个博士了,他的朋友圈也都是博士,这意味着之前投入的高昂教育费,现在终于得到回报了——前提条件是,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弗朗茨·卡夫卡荣幸地告知: 他于今年6月18日,星期一,在布拉格皇家德意志-查理-费迪南德大学获得法学博士学位。
———《卡夫卡传:早年》第二十章 法学博士找工作
卡夫卡后来反复抱怨说,他的办公室工作具有幽灵特点,单凭其抽象程度就是。处理危险等级和风险百分比,确定保费金额,用法律和修辞手段与不愿意缴费的企业家谈判——这些直到他职业生涯的最后,都一直是他工作中最主要的内容。大多是枯燥的例行公事,不过这种统计性的、借助数据表格与现实进行的交流,也会有可笑的另一面,卡夫卡没有忽略这一点,并且后来从中获得了文学启示。所以,小说《城堡》中荒诞的分发文件场景就来源于机构中机械化日常的经验,每天要处理上千份文件。卡夫卡肯定这样想象,就连古代的神也可能被他国家的档案管理工作耗尽精力,让他无暇去看看自己的王国:“波塞冬坐在在他的办公桌前计算着……”
———《卡夫卡传:早年》 第二十三章 非凡的助手
结交一位文学上的挚友兼天才编辑
马克斯·布罗德,1902年
布罗德是好多年之后才偶然得知,卡夫卡也进行文学写作…… 但是,他的好奇心当然被唤醒了: 卡夫卡,这个礼貌又不妥协的唯美主义者,这个追求完美的人,居然真的大胆尝试……这是一场终生游戏的开始,并且后来让文学研究界为之绞尽脑汁一个多世纪: 从那时候起,布罗德想看到文本,但是卡夫卡要么不交出来,要么就犹犹豫豫,一页一页给他。
——《卡夫卡传:早年》 第十七章 知情朋友圈: 乌提茨,威尔驰,凡塔,伯格曼
眼看着一个朋友的作品比自己的好过千倍万倍,而且,是自己一辈子在鼓励这个朋友写作,这种悲喜交加的体验,对布罗德来说,无疑是痛苦的。而他享受了几十年的那种二手荣誉,如果没有一种深深挫败感作为基础感受,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卡夫卡传:早年》 第十五章 朋友马克斯
卡夫卡对文学的信念,他有一把劈开人心中冰封大海的斧头
《一场斗争的描述》第一稿片段
如果我们读的书,不能在我们头上猛击一拳唤醒我们,那我们为什么要读它? 还是像你信中所写,为了让我们快乐? 我的上帝,如果没有书,我们也会快乐的,那种让我们快乐的书,如果必要的话,我们自己也能写出来。我们需要的书,是那些能像不幸一样影响我们的书,这种不幸会让我们非常痛苦,就像一个我们爱他胜过爱我们自己的人的死亡一样,就像我们被驱赶到森林里一样,远离了所有人,就像自杀一样,一本书必须是一把能劈开我们心中冰封大海的斧头。我这么认为。
——卡夫卡致奥斯卡·波拉克的信,1904年1月27日
作者:莱纳·施塔赫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