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衡评传》
王琪森 著
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一个时代的艺者,总要在作品里体现出区别于古人、前人、他人的风采,反映新时代的面貌与精神。”智慧的艺者又总是把这种“区别”融汇于“整合”与“共振”:城市文化时空和人生艺术坐标的整合与共振。王琪森先生著《韩天衡评传》让我们进入这样璀璨而又充满哲理的人文天地。
改革开放春风拂面,文化艺术专门机构、专业团队重新结集、再次出发。1978年开始,韩天衡先生经常被借到上海中国画院,1980年仲春,正式调入画院。1984年,他担任上海中国画院副院长。他珍惜专业平台,组合着艺术方阵,涌动学术思想,创作践行长驱直入。他编写主导了两部艺术专题片《书法艺术》和《篆刻艺术》,撰写了重要的印学论文,成了全国性篆刻展评委……面对全国和上海篆刻热的兴起,需要在理论和实践结合的意义上进行引领,他作出了“篆刻艺术有三美”的深刻总结:其一为篆法之美,可概括为平、直、圆、曲,能在方寸之间,把各种矛盾捏在一起,自如处理。其二为章法之美,计白当黑,密疏有致,疏可走马,密不插针。从印章视觉审美来说,斜角呼应关系十分重要。其三为刀法之美,在传统刀法冲、切、披、削之外,吴昌硕先生还发明了“做”,即“做”出刻印刻不出来的虚实效果,使平面的印蜕呈现浮雕质感。书法用笔需八面出锋,篆刻用刀也得兼及三面:刀角、刀刃、刀背,以求线条美轮美奂。韩先生合着城市文化艺术的呼吸、节律进行研究、创作,让人生艺术坐标和城市文化时空一起整合与共振。在上世纪80年代初,我曾邀请韩先生到上海社会科学院举办书法讲座,并当场示范。上海图书馆新馆开馆,他以书法作品《自有留人处》赠贺。上海博物馆在为庆贺《淳化阁帖》最善本回归而举办的“帖学之夜”,韩先生在博物馆的大堂里当众讲解、挥毫。他主导策划了“文心在兹——古今砚文化特展” “兰室长物——历代文房艺术展”“海上书法篆刻70年特展”“海上六大家书画展”等,还积极进行对外文化交流。从韩先生的艺创艺论艺迹中,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上海城市文化艺术的繁荣昌盛、品味格调、布局气象和时代精神!
韩先生的艺术发力之时,夜空正值“群星璀璨”。可以说,“韩流滚滚”来自并延续于“与艺术家群体的心灵共振”。韩天衡生于上海,四岁学书,六岁刻印。郑竹友是清代扬州书画大家郑箕的后代,是韩先生的第一位书法篆刻老师。1959年他入伍后,来到了温润美丽的瓯江,入了方介堪先生印门。介堪先生的篆刻上窥古玺及秦汉,下探明清流派诸家,尤以鸟虫印独步印坛,方先生为韩先生取字“天衡”,意为“随彭音变阵,天衡地轴,鱼丽鹤列,无不备也”,他的启发引导式教学,使韩先生在艺坛起步之初就守正有灵,濯古来新。时任温州图书馆馆长梅冷生让韩先生把珍藏的古谱带回军营勾摹、研读,如他借回《清仪阁古印偶存》,花了三个月临摹400多方古印。这一段经历对韩先生从艺之路影响深远。韩先生是幸运的,在他从艺攻习的重要阶段,结识讨教了众多名家,他觉得马公愚先生写字、刻印、画画都讲究纯朴,有一股高贵气,特别是他写的石鼓文功力过人,高迈古雅。谢稚柳先生是学者型的书画大家,“谢老就像一位高明且严谨的雕刻家,认真地就我为艺为人的每个块面、每一个细部进行精雕细琢,由表及里,由艺事及灵魂,力求让我能走向完善。”潇洒超脱、率真旷达的唐云先生没有大名家架子,韩先生可直冲他家的三楼画室。有一次,他请韩先生刻了“敝帚”大印,特别满意,竟花了两天时间刻了印钮。如果说陆维钊对韩先生谈的较多的是传统和循序渐进,那么方去疾则更多地鼓励变法、引导创新。在这个阶段,韩先生先后拜识了海派书画、篆刻名家王个簃、朱屺瞻、张大壮、叶潞渊、高式熊等先生,多方吸纳、受益无穷。他与黄胄交往,回忆说:当时看黄胄画画真是一种享受。他画毛驴,拿一支大羊毫笔,在水中浸泡一下,蘸着墨就开始画,神遇迹化,收拾细部时,再根据墨块间形成的水痕,用笔勾勒出各种各样的驴姿,少则三五匹,多则几十匹,把驴画活了,画神了。在南京,丁吉甫先生与他一起勘阅吴昌硕刻印,细悟“从用刀的痕迹及印面效果来看,吴昌硕用刀以冲带切带削,老辣酣畅而刀法多变,印面的确也做过,更显古朴苍莽、厚重浑穆”。当时,在韩先生的斗室中,常常是陆俨少先生出诗句,韩先生入印篆刻;韩先生出诗句,陆先生以句作画。刘海粟先生在上世纪70年代初就用了韩先生刻的印章。韩先生第一次到延庆路程十发先生家时,程先生作为见面礼,为他画了画。以文会友,韩先生与老先生交往,刻印相赠。他有《豆庐独白》: 为不同画风的艺术家刻印,好似为不同样式的服装配搭纽扣,宜融洽和谐。吾为程十发治印尚奇,为李可染治印尚重,为谢稚柳治印尚清丽华贵,为陆俨少治印尚峻厚浑穆。他与沙孟海、高二适、徐邦达、朱屺瞻、李苦禅、徐伯清、刘旦宅、应野平、徐子鹤、周昌谷先生等也热情交往。来到画院后,与老先生的交流更多了,如刻印的大家就有叶潞渊和陈巨来。“群星璀璨”催发助推了“韩流滚滚”。
“他是篆刻、书法、绘画、艺术理论、书画鉴藏皆精之一代通才”,这是第七届上海文学艺术奖杰出贡献奖组委会写韩先生的一句颁奖词。一代通才贵于跨各科之界、通各门之专。韩先生在印海中上下求索,从古鸟虫印中参照造型方法,从秦汉篆额中汲取结构要素,从吴让之、吴昌硕的用刀变化中以及渔民摇橹动作里,求索刀法奇崛灵动之变。他以雄健恢弘的气势、奇谲变幻的造型、灵变朴茂的线条、遒劲洗练的刀法、神酣韵胜的意蕴令人耳目一新,以知白守黑、黑白相守,求“清、灵、奇、峻”的艺境。有一个时期,他的篆书主要临李斯的《泰山刻石》、唐李阳冰的《城隍庙记》,又从前辈大师汲古之法中得到启迪,如金文的奇逸高古、小篆的秀约旖丽、汉篆的浑朴堂皇,另有汉篆《袁安碑》《袁敞碑》的遒劲恣肆、《天发神谶碑》的雄迈强劲、《张迁碑额》的豪放洒脱、《嘉量铭》的峭秀逸健等,还汲取汉代碑额、砖瓦、封泥、镜铭等民间文化营养,渐成“似颠似醉、不衫不履、恣肆奇逸、雄健旷达的韩式‘草篆’”。他画“韩鸟”,经历了敬畏传统、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三部曲。“一代通才”还贵有理论诉求,韩先生的散文大家也爱读,其中有状物言情、寄情于景、抒怀言志、哲理深邃,他在《三登泰岳》一文中写出了“山登绝顶我为峰”“登山小己”“老大努力”的“三变心境”。
2009年,王琪森已推出《金石书画铸春秋——韩天衡》,这次又有《韩天衡评传》问世。此书从2019年下半年起笔至2020年早春二月完成,又后七改其稿。年逾八旬的韩先生全程参与,“深夜发了一条条语音”,“在夜深人静、星光满天之际,聆听着先生的话语,体会到一种风范与境界”。
作者:陈燮君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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