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电影家协会、上影集团消息,2022年4月21日19时48分,中国第四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黄蜀芹在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逝世,享年83岁。
黄蜀芹,1939年出生,戏剧大师黄佐临长女。
1964年,黄蜀芹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后任上海电影制片厂场记、助理导演、导演。
她曾在《啊!摇篮》《天云山传奇》等影片中任执行副导演。由她独立执导的电影《青春万岁》于1984年获苏联塔什干国际电影节纪念奖,《童年的朋友》于1985年获文化部1984年优秀影片奖、首届中国儿童少年电影童牛奖。
1987年,黄蜀芹导演影片《人·鬼·情》,于1988年获第八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编剧奖,第五届巴西利亚国际影视录像节电影大奖金鸟奖;1989年获法国第十一届克雷黛国际妇女节公众大奖。
她还曾执导电视连续剧《围城》,于1991年获第十届全国电视飞天奖二等奖,最佳导演奖;首届国际电视节金熊奖;全国电影厂优秀影视片评比一等奖。
此外,《画魂》《当代人》《超国界行动》等均为其代表作。
作为中国第四代导演中的女性代表,黄蜀芹在大银幕上为同时代的中国女性浅吟低唱,为1980年代的影视黄金十年书写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电影界人士的评价恰如其分——她的电影给了我们解读人世的眼睛。
《人·鬼·情》是导演女性意识的初萌
对于《人·鬼·情》,如今常见这样的评价:那是中国目前为止最优秀的女性电影。
▲电影《人·鬼·情》剧照
但事实上,黄蜀芹对“女性电影”的真正认知,是从儿子郑大圣这里开始的。
那天,她写分镜头剧本。本子里,练完功的秋芸累得躺倒在草垛上,一个光着下身的小男孩问他“是不是死了”,秋芸回了句粗话。黄蜀芹写完这段特别开心,她告诉儿子“我今天写了场好戏”。
郑大圣听完母亲的叙述脱口而出:“你搞女性电影啊?”那是她头一回接触到这个词。所以,导演的女性意识并非一种自觉的主题先行,而是隐约之中在寻求一种关乎于自我身份的表达。
▲电影《人·鬼·情》剧照
相比之下,其父黄佐临的“写意戏剧观”倒是被执行了彻底。
譬如影片的结构就是虚实两条线,一条聚焦女主人公秋芸,刻画一个反串女演员的艰辛,另一条探入秋芸的表演世界,跟着钟馗送妹妹出嫁。
又好比她用全黑背景来表现虚化的钟馗世界,在中国电影史里开创先例。关于这段虚化的世界,是擅长国画的丈夫郑长符给出的建议:用黑丝绒包上整个摄影棚,在神秘的“黑洞”里达到空灵的鬼魅世界,让红衣钟馗载歌载舞,关照人间的生命———这种简而化之的手法,完全就是“写意戏剧观”在驱动。
《人·鬼·情》完成后,黄佐临特地写了贺词——“不像不是戏,太像不是艺;悟得情与理,是戏还是艺”。这么多年,头一次直接表扬女儿。
杨绛回信,“有一人看《围城》,坐在桌上笑得跌下来”
上世纪80年代,与文学牵手,是“黄金十年”里导演的集体选择。
▲电视剧《围城》剧照
要说拍《围城》,黄蜀芹曾觉得自己“是最合适的”。因为父亲黄佐临当年和母亲从英国剑桥硕士毕业后,转道法国坐船回天津,办完祖父的丧事后又辗转到四川教书,一路风雨坎坷,最后回到上海……时间、路线,几乎和锺书先生笔下的方鸿渐一样,她完全能感受到“走到哪儿漂到哪儿”的心理状态。可真当剧本落到她头上,忐忑是最大感受。
《围城》里有名有姓的人物有72个。黄蜀芹意识到,72个人物一个都不能马虎。她在脑海里预演人选,但因经费紧张,每次去请人,她都这样做开场白:“我们这戏酬金比较低,但是,是向大师致敬。”结果,请谁谁到,史无前例的中国电视剧最隆重演员阵容出现了。
▲导演吴贻弓在《围城》中饰演周经理
要调度这群人,黄蜀芹只说了一句话:“《围城》 是不装蒜的聪明人戳穿装蒜的自以为聪明的人的一部作品。”并再三强调:“别有压力,放松演!”而她自己却拿出执拗劲。10集电视剧,一共370多场戏,120多个场景,黄蜀芹决定10天拍一集,像电影一样采用双机拍摄。
▲黄蜀芹与孙雄飞拜访钱锺书、杨绛夫妇
终于拍完、剪完,赴京的制片人孙雄飞带回两位先生的信。锺书先生信中说,录像带他们一家三口“费半夜与半日,一气看完”;杨绛在信底部附上小字写道:“我们看录像看得寝食俱废!”两位老人信中对“贤侄女”的关心,让黄蜀芹感动;他们对电视剧的具体评价,更让她兴奋。她当即给两位先生回封长信,做了一番自我批评。
很快,二老回信,对改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遗憾表示包容。钱锺书借《红楼梦》里史湘云说话“咬舌子”作比,“脂砚斋评语说什么‘真正美人方有一陋处,如太真之肥,飞燕之瘦,西施之病’等。只有不创作的人,才会不创作坏东西。想来令尊大人也会同意的。”杨绛更是触笔灵动地告诉她,“我们院内的领导和许多同事看了《围城》电视录像都欣赏得不得了,有一人坐在桌上笑得跌下来”。
《青春万岁》也是她自己的青春回忆
1979年,王蒙的小说《青春万岁》刚出版,谢晋就提请黄蜀芹密切关注。读完后,黄蜀芹被人物群体身上强烈的时代感与青春气息深深打动。她触摸到了这些女孩对生活的特殊感觉——介于成人与孩子、幼稚与成熟之间,对社会和人生似懂非懂,却满怀热情与真诚;以及对爱情朦朦胧胧的理解与追求。《电影新作》的主编王世祯把剧本推荐给黄蜀芹。她看完再次被感动,觉得剧本很质朴,她从那些学生最平常的生活细节——上课、考试、逛街、看电影、你哭我笑、争吵和好……看到了自己中学时代的影子。
▲市三女中的草坪是黄蜀芹心中的青春代名词
黄蜀芹对自己就读的上海市三女中有着美好的回忆,时隔25年,她对当年的学习生活还是记忆犹新。所以,《青春万岁》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一部文学作品,对黄蜀芹却是难忘的青春回忆,尤其是小说中写出了女子中学的特殊气氛,女生们因为没有男生占优势的心理压力,内心没有自卑感、拘束感,她们的天性在女中校园里得到充分释放,时常疯得天翻地覆;但面对一群男生时,她们就会变得矜持而文雅;当然,如果只有一个男生或一个男老师,她们很可能会群起而攻之……这一切都让黄蜀芹在自己的女中生活中找到例证。
▲电影《青春万岁》剧照
起初,《青春万岁》的投拍并不顺利,当时上影厂领导认为故事性不强,缺乏悬念,更认为已经到了改革开放的80年代,再去关注50年代中学生生活没多大现实意义。沉浸在失望情绪中的剧作家张弦从王世祯主编那里知道,上影厂青年女导演黄蜀芹对这个剧本有兴趣,想找他谈一谈。
黄蜀芹给张弦的印象是很严肃,话不多,几乎没有笑容。但一开口,寥寥数语却句句中的。黄蜀芹说,想把这部电影拍成既是青春片也是怀旧片。当时,青春片多指西方一些青少年题材的影片,而怀旧则容易被认为是反映颓废、没落情绪。所以,张弦很佩服黄蜀芹的胆识,他甚至认为,在当时敢于明确提出以此为追求目标的导演,她是第一个。
黄蜀芹又说,这部片子主要靠青春气息、校园氛围、少女情怀、纯真友谊来感染人,而不靠情节、悬念、戏剧性取胜。这些话让张弦大喜过望:《青春万岁》遇上了知音!
一番周折后,《青春万岁》摄制组成立,该片也成为黄蜀芹为上影厂独立执导的第一部电影。
开拍前,黄蜀芹把作者王蒙、编剧张弦请来,和摄制组主要创作人员对话。经过热烈讨论,再次修改剧本。王蒙的态度很鲜明:“生活本身的意义是无穷的。”
黄蜀芹和张弦的观点与王蒙基本一致:电影应有清晰的时代特征、浓郁的生活气息,人物身上有一种自然流露的青春美,所以,这将是一部回顾50年代的青春片。 当时她说:“我们不需要技巧,我们只需要真挚地去呈现,朴素而真诚地去表现它。”
1983年,电影《青春万岁》上映,获得了观众的好评。第二年还荣获了苏联塔什干亚非拉国际电影节纪念奖,也是在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可以走出国门并受到关注的一部电影。
回忆当年拍摄场景,《青春万岁》中呼玛丽的饰演者施天音记得,彼时所有演员住在上影厂宿舍里,“其实对我的青春来说,是结下了很多的友谊。我们这帮小姑娘在上影厂,按照导演的要求,早上六点钟开始晨练,要练集体舞的。这种友谊终身难忘,这段拍摄经历同样如此”。
她曾说父亲留给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叫“真诚”
有人曾问,父亲留给她最珍贵的遗产是什么。黄蜀芹答:“真诚地面对人生,真诚地对待周围的人,真心实意地干事儿。他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角落,一片净土,60年一直怀有一颗童心,孜孜不倦地追求着。”
▲电影《画魂》剧照
黄蜀芹何其珍视自己心里的净土、远方。《画魂》延续了女性题材,但资本输入等原因限制了表达。
影片上映后票房口碑都不错,她却自我剖析:“这基本上是商业片的路子,但又想艺术点。本质上这是互相矛盾的,都没有走到极致。那时候没有这个经验和判断能力,你要拍商业片就是商业片,要拍文化片就是文化片。没有什么“兼”,这个要是“兼”会两败俱伤。”
▲电视剧《孽债》剧照
这种坚持移植到电视剧创作上,诞生了全班底上海演员讲上海方言的《孽债》。殊不知,这剧从开拍、定组、播出、评奖,几乎一路与反对声同行。黄蜀芹不在乎是否得奖,她的创作信条是:只要能在社会意义和艺术创造上产生价值,就必定全力以赴。
2014年,巩俐来上海探望黄蜀芹,可拍摄《画魂》时那个亲如长辈的人已记不起她的名字。后来,一些影评人说,电影《归来》里冯婉喻的状态依稀有黄蜀芹的样子。
▲黄蜀芹与郑大圣
2016年,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将杰出贡献奖颁给了黄蜀芹,因长期罹患阿尔茨海默症,代她上台领奖的是儿子郑大圣。
作者:王彦
编辑:姜方
图片来源:剧照、上海市文联公众号
责任编辑: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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