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害人家属》

[日] 铃木伸元著

陈令娴译

中信出版集团

“养不教，父之过”还是“罪不及妻儿”？我们该如何对待罪犯的家人？

本书以NHK电视台播放的《今日焦点》其中一集《犯罪加害人家属的自白》为基础，大幅加入了没有被剪辑进节目的信息。从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家庭开始：警方突然来电，丈夫遭到逮捕……既有一手的采访资料，记录加害者家属在得知家人犯罪后的压力和处境；也有对轰动一时的旧案的整理和重访，对互联网狙击加害人家属现象的思考；探讨了应对青少年犯罪，预防重于惩罚。

作者无意高声呼吁加害人家属的权利，但他认为，让大众了解加害人家属的遭遇是有意义的。身为媒体工作者，因为本书而开启的各项采访，也令铃木伸元再次意识到应该时刻注意媒体的角色与影响力。

>>书摘

犯人父亲的穿着被批评

加害人家属接受媒体采访时，穿着打扮也会遭到批评。

2008年3月25日深夜，一名38岁的男子在从JR冈山站回家的路上跌落铁轨，遭到进站的普通电车碾轧。事发现场附近，一位18岁的少年坦承是他将男子推落，被赶来的铁路警员以杀人未遂的罪名逮捕。由于被害男子在第二天早晨死亡，少年的罪名于是改为杀人罪。

少年在接受审讯时说，“反正杀人都要进监狱，那么杀谁都可以”，他还持有一把刃长12厘米的水果刀。事发两天前，茨城县才发生了随机杀人事件，导致8人受伤。数名年轻人“没来由地杀人”，引起日本社会一时骚动。

▲根据东野圭吾小说《信》改编影视剧海报。东野圭吾的畅销小说《信》以一位杀人犯的弟弟为主角，描写了他因兄长犯下盗窃杀人的罪行而陷入的困境。他因为哥哥的罪行而不得不辞去工作，被迫与女友分手，遭到社会孤立，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新工作，又受到歧视与冷漠对待。

3月26日，加害少年的父亲在媒体前致歉。少年就读的高中联络了父亲，他从居住地大阪赶往冈山，在冈山接受了媒体采访。

“发生这种事情实在很对不起，把小孩教成这样是我不好。”少年的父亲鞠了好几次躬。

他屡屡表示“我觉得自己是最差劲的父亲，必须为此负起责任”“我不知道该怎么赔偿被害人家属，我儿子真的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其间不时哽咽，或是用手遮住脸哭泣。

他告诉媒体，阪神大地震害他们搬了家，少年转学后又在新学校遭到霸凌。部分报道指出家庭的经济状况迫使少年放弃念大学，又找不到工作，自暴自弃下，犯下了杀人的滔天大罪。少年的父亲不知道儿子为何会犯下如此重罪，只能努力表达歉意。他拼命道歉的画面通过电视传遍全国，一开始民众都对他抱有同情，认为“爸爸这么老实，小孩居然是杀人凶手，太可惜了”“爸爸在真心诚意地代儿子道歉”。

然而网络上后来却出现了另一种声音，批评少年父亲的穿着。父亲在接受采访并致歉时，身穿蓝色的运动外套与牛仔裤，脚上是球鞋，被网友指责穿着“不正式，没礼貌”“看起来不干净、不整齐”。论坛、博客和社交媒体上都纷纷出现了指责少年父亲穿着的声浪。

在媒体面前正式道歉时当然应该换上西装，但刚刚从大阪赶来冈山的人有空换衣服吗？网络上的那些批评指责中，没有人提到这一点。

边见庸在《爱与痛苦：关于死刑》一书中，对于少年的父亲必须面对社会大众辩解自卫一事感到深深忧心：“究竟是谁逼得他这么做呢？是社会大众促使媒体逼迫家属这么做，是家属受到了社会大众的强迫而不得不这么做。这是日本特有的现象……这让我感到恐惧。”

网络风向，瞬息万变

佐藤直树教授还告诉了我一个真实案例，说明网络等虚拟社会所酝酿出的气氛，究竟如何改变了现实社会。

2003年1月21日，一名15岁的男生在神奈川县川崎市某家二手书店顺手牵羊时遭人发现，在逃跑之际闯进了铁道口，遭到电车碾毙。

当时，书店店长通过监视器，发现这名男生把6本漫画书藏在上衣里，准备离开书店，于是叫住了他，查问个人信息。男生迟迟不肯透露姓名与学校名称，店长于是报警。在赶来的警察请男生配合调查之际，他趁机逃走，最终发生了意外。

意外发生三天后，有人向店长抗议，指责他是“杀人凶手”，店长于是决定暂时关闭书店，并在店门口张贴了道歉公告。

2月1日的《每日新闻》记录了店长在记者会上的发言。他表示曾有人来书店当面骂他“杀人凶手”，此外还接到了约20通抗议电话，来电者的年龄应该在30到40多岁之间，而且不止一人。

对于“不报警男生就不会死”等批评声浪，店长无从辩解，只说明自己为何决定关店：“当面被指责为‘杀人凶手’，情绪上很难受。我明白许多人跟我意见相左，因此关店虽然是痛苦的决定，但我想应该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结局。”

这位二手书店店长虽然不是加害人或加害人家属，却因为“迫使少年走上绝路”而陷入了与他们类似的境地。

然而公布关店的决定时，网络上却又出现了完全相反的声浪。

原本批评的声音突然转为鼓励，二手书店的总公司在短短一两天内便接到了超过800封电子邮件和200多通电话，表示“店长不需要关店”。店长因此再度召开记者会，表示他会视情况重新决定是否关店。

之所以会出现鼓励的电子邮件，据说是因为某个论坛上出现了“店长好可怜，请救救他”的帖文，消息于是传了开来。佐藤教授注意到，店长再度召开记者会，计划收回关店的决定时，曾表示召开记者会的前提是自己匿名，媒体也不得拍摄他的脸部。为了保护自己不受网上匿名人士的批判，店长只能如此行事。如果他以真实身份露脸表达意见，恐怕又会招致新的批评，因此只能匿名召开记者会——这些都是匿名人士构成的虚拟世界所带来的压力。

批判的声浪急速转为鼓励，却也有可能再次转为攻击，加害人家属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作者简介

铃木伸元，1996年自东京大学教养学系毕业，同年进入NHK电视台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