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战后德语文学三大家”之一的西格弗里德·伦茨的长篇小说代表作《少年与沉默之海》首次在大陆翻译出版,于2022年1月由浙江文艺出版社·KEY-可以文化推出,书末附伦茨珍贵访谈与详细年表。这本书以回忆的忧伤语调,叙述了一个敏感而忧郁的少年挣扎着走出创伤的故事,将伦茨式的内敛的深情演绎到极致。正如德国前总理赫尔穆特·施密特对伦茨的评价:“它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民族缩影。谁想要了解德国,就应该读他的书。”而谁想要了解伦茨,则可以从这本《少年与沉默之海》开始。
▲《少年与沉默之海》
[德] 西格弗里德·伦茨 著
叶慧芳 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KEY-可以文化出版
影响了莫言和余华的德国大作家
莫言曾说:“格拉斯和伦茨,他们对我的吸引力比德国这个国家对我的吸引力还要巨大,如果能见到他们,我想这会成为我的隆重的节日。”而余华也曾讲过一则关于“偷书”的有趣往事:他从图书馆借过一本伦茨的《德语课》,因为读了之后就不想失去,就谎称书丢了,出了书价三倍的罚款,从而可以把它一直带在身边。《德语课》的同名电影播出后,伦茨被更多的中国读者所了解,但对这位比海因里希·伯尔、君特·格拉斯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更受德国民众喜爱的传奇大作家,这些了解还远远不够。
1926年3月17日,伦茨出生在东普鲁士马祖里地区的吕克城(今波兰埃乌克),成长于一个海关官员的家庭。1943年他被德国海军征召入伍,在“舍尔将军号”装甲舰上服役。该舰被英国皇家空军轰炸后,他随军驻扎在丹麦。在“二战”德国投降前夕,伦茨逃离部队,被英军俘获,成为战俘遣返委员会的翻译。1945年他被遣返德国,在汉堡大学攻读哲学、英语语言文学和文艺学。1951年,年轻的伦茨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空中有苍鹰》,一举轰动德国文坛,该书作为“我们时代被迫害的人的独特象征”荣获1952年的勒内·席克莱奖和1953年的汉堡莱辛奖,伦茨从此也成为了职业作家。1955年,伦茨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我的小村如此多情——马祖里的故事》出版后,当年即售出160万册。德国“文学教皇”马可尔·莱希-拉尼斯基评价他“既是一个天生的短跑高手,也证明自己是一位长跑健将”。
▲西格弗里德·伦茨
伦茨在各种文学体裁上都获得了惊人的成就,他的作品被翻译成22种语言,累计销量逾2500万册,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他也荣获歌德金质奖章、托马斯·曼文学奖、莱辛奖等三十多个重要文学奖项。(他戏称自己最看重的奖章是“阿尔斯特湖船闸管理员协会的荣誉管理员”。)《少年与沉默之海》被列入德国中学生必读书目,2013年拍摄的同名电影一举斩获君特·斯特拉克电视奖等三项国际奖项。
北京大学罗炜教授在总结伦茨一生的创作历程时指出:“贯穿伦茨全部作品的基本主题是:体验不自由,卷入罪责和迫害,经历孤独和无能。他前期的作品侧重直面希特勒专政及其后果,后期的作品则集中于聚焦人的生存问题和道德问题。”《少年与沉默之海》正是伦茨成熟时期的代表作,在这本书中他触及的问题具有很强的普遍性,能够跨越时代与国界,抵达读者的内心。
▲同名电影剧照
一本回忆之书,一本恋物之书
《少年与沉默之海》是伦茨创作于1999年的长篇小说,德文原标题直译应为《阿纳的遗物》,中文翻译标题突出了海洋小说的特点。小说以平静、克制又感伤的文字讲述了一个12岁男孩阿纳的故事,表现了一个敏感纤细的男孩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我”是阿纳所寄养家庭里的长子汉斯,与阿纳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两年,却发展出了深厚的亦兄亦友的情谊。故事在回忆与现实两种时态中跳跃,开篇已是阿纳去世后的一个月,汉斯一边整理他的遗物一边陷入了回忆。随着回忆的慢慢展开,汉斯也越来越走入阿纳的内心世界。
伦茨在访谈里说:“叙述对我来说,与学习如何生活有同等重要的意义。要让自己清楚了解这光怪陆离的万象人生,叙述是一种自我解放。叙述,是理解的更好方式!讲故事为我提供了一种契机,让我能对某些困扰、某些经历有更清晰的认知。我的目的并非是清算,而是为了能够看透。”许多人与物在时间中湮没,而另一些却因为时间的距离而闪光。这是沉默的亮光,未说出的话已不必再说,所有误解也都烟消云散,最终留下的是平淡叙述难掩的赤诚之情,也是藏于心底的悠长钝痛。这既是伦茨笔下的世故人心,也是他留给文学史的印迹。
精彩书摘:
魔法绳结
阿纳对于沉静、粗犷的卡陆克的种种了解,全是我告诉他的。有一天傍晚,我们从窗户望向一片荒凉的拆船厂,突然看见一只手电筒的亮光闪烁着,亮点从拆船场的某处越过船底朝天的救生艇,穿过锻铸厂到工厂。我说,那是卡陆克,是父亲雇的守卫,他又开始巡视场区了。这些都是我告诉阿纳的,那天晚上我还告诉他卡陆克坐过几年牢,被放出来之后就直接找到我们这里来,和父亲彻夜长谈之后,就被雇为守卫。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也没多说,或许我也暗示了卡陆克只和我父亲一个人说话。
通往卡陆克客厅和工作室的门开着,一只半驯服的野猫坐在门槛上等着主人喂食。阿纳站起身想叫猫咪过来,但是它却躲到一块腐朽的舢板后面。阿纳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卡陆克的小屋里发现了什么,他未征询卡陆克的允许,便径自往里面走去。我敢肯定,卡陆克一定会叫他出来,他会做手势让阿纳知道,里面没什么好看的。但是令我惊讶的是,卡陆克先把手边的编织做完,把成品放在一张椅子上之后,就从容地往阿纳那儿走去。他们并没有立刻出来,反而在里面待了很久,比我预期的还久,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么久的时间里他们竟然什么话也没说。其间他们出现在窗户旁边一下,卡陆克拿起了一样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块彩色的抹布。我一看就知道,卡陆克正在对阿纳介绍他的努力——重现古老结绳文字,并将它融入编织之中,呈现在世人眼前。
他也曾经给我看过他苦苦研究的成果。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日子,我在他的小屋下躲雨,他招手要我进屋去。他墙上只有一样装饰品,那是一幅常用航海结绳的图表。一条绷紧的绳子钉在与胸齐高的墙上,绳子上挂了相同大小的彩色布,相距不等,各绑了绳结,有些甚至绑了一串结。另外有些布上面也绑了玻璃珠,或是褪色的贝壳。他容许我碰触这些布,但是当我想从绳子上取下一条的时候,他做出了不允许的动作。他的工作台上放了几片小胶合板,还有几捆上了蜡的绳子,这些绳子是用来编船结放在小装饰板上,然后放在普诺店里卖的。我知道卡陆克试图要重现秘鲁的结绳文字,那曾经是一套完整的沟通工具。不过,这不是他告诉我的,而是父亲告诉我的。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让我用眼睛看,时间到了,他就用动作告诉我,外面雨已经停了。不过他也没说欢迎我再来。
阿纳一直没出来,我可以想象和卡陆克这样阅历丰富的人在一起,有很多值得看、值得听的事情。过了一会儿,猫咪回来了,一副受到鼓舞的样子往里面看,它站在门槛上,仔细倾听,然后踏入屋内,前脚交叉坐下来等着,似乎要证明自己的耐心。我等得越久,越觉得不安。我的担心来得莫名其妙,甚至想走近卡陆克的小屋,走到窗户前面去。天色渐渐暗了,他们两人终于出来了。阿纳手中拿了什么东西,他一直看着它,还喃喃说了道别的话。他手里拿的不是之前卡陆克送他的小胶合板——他复活节时收到的礼物——而是一个类似皮革的灰色布。他一出来就迫不及待要我看:“你看,汉斯,你看我有什么,你一定猜不出来!”
你很兴奋,真是不可思议,你竟然完全没注意到我的惊讶。你把布递给我,轻轻触摸固定在上面的独特绳结,你想告诉我这是有魔法的绳结,这可是卡陆克告诉你的:据他所知,这些魔法绳结是以前北方的水手向圣人买的,据说绳结里面藏了风,据说还可以把绑在绳结里面的风释放出来。不过卡陆克也不知道当初买的价钱。
阿纳对这份礼物本身的惊喜,远大于对卡陆克所描述的绳结魔力的。他屡屡把布拿到灯光下,对着绳结摸来摸去,他的求知欲让他一刻也闲不下来。看起来他很珍惜这块布,得替它找一个地方好好保存——果然也只有放存折的三角柜能中选。他打开窗户,伸出沾了水的食指到空中;他盯着支流的水看,高耸而立的吊车灯静静映照在水中;他屈身向外,让一张纸条落下,看着它缓缓飞入黑暗之中。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我果然没猜错。他沉浸在无风寂静的暮色中,过了一会儿,他坐到我身边,若有所求地看着我。“要不要试试看?”他轻声说,“我们不用把魔法绳结完全拆开,只要一点点,解开一点点就行。”我问:“如果真有风呢?”阿纳回答:“那就立刻把绳结绑紧。”“好吧,我没意见!”
绳结很难解开,我们没办法用手指,只好去拿我的图钉帮忙。我把尖细的铁钉头小心地插进打结的地方,使力,慢慢弄松它。此时阿纳已经靠在窗户旁边,充满期待。突然他大叫一声:“快来,汉斯,吊车下面的灯!你看,它在动,它在轻轻摆动。”我走到他身边,他抓住我的手,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惊讶。“你看!”他要我注意看水面上的吊灯,“你看见小水波了吗?”他拿过那块布,想看我把绳结解开到什么程度,若有其事地测量我松开的程度,然后轻声说:“没错,汉斯,这个魔法绳结里面真藏了风,而我们已经释放了一小部分。”然后他抬起头问我:“你也看见了,不是吗?”我不敢让他失望,至少在这个时候我不敢。这是我第一次骗他。我向他证实,我也看见了风释放出来的结果。我说:“你要妥善收好。”同时我也建议他,绝对别让强风释放出来,尤其是拉斯和维珂在场的时候。我承认我只是勉强接纳他的幻想和他当时所感受的一切,那是我无法碰触、也无法接近的部分。他把布放好之后,又走回窗户边。我问他,现在空中、水里是否回归平静?他说:“现在一切静止不动。”
作者:周思
编辑:周怡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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