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岁的赵为华全程参与了中共一大会址的修缮,虽然项目已经完工,但依然时刻记挂着。7月下旬在台风到来之前,他和项目经理牛凯赶到了中共一大会址,首先将天井的雨棚固定好,仔仔细细检查各个角落。那些天,他们24小时轮替值班,“我们不仅要做好革命文物的修缮人,也要做好革命文物的守护人”。
“革命文物承载党和人民英勇奋斗的历史,是具有重大文化、史料价值的不可再生资源,面对它们,必须心怀敬畏。”赵为华和牛凯所在的上海建筑装饰(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冯蕾如是说。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批人的匠心守护,上海城市软实力的神韵魅力得以彰显,“最上海”的城市文脉得以保护传承。最新统计数据表明,申城的红色遗址旧址和纪念馆共有612处。在能工巧匠的修缮下,一大批重要红色遗址“焕发新生”。其中,仅上海建筑装饰(集团)有限公司,最近三年参与设计或修复的重要红色遗址就有近20处。这之中,包括了中共一大会址、中共二大会址、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机关旧址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每一种构件在修复前,都要反复实验
江西中路187号,原工部局大楼,也叫老市府大楼。这里是上海解放后市人民政府首个办公地,也是上海第一面五星红旗升起的地方。眼下,此处正紧锣密鼓地实施室内结构加固工程和一系列修复前的准备。在重点保护区的一间办公室内,整齐地摆放着从建筑上拆除下来的各种构件。
“自该大楼2019年9月启动保护性综合改造以来,我们做的最多的便是制作小样,水刷石、水磨石、马赛克、混凝土砖……每一种构件的修复都要反复实验,以期达到最佳效果,其中,仅外墙清洗小样就做了二三十种。”上海建筑装饰(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葛虓介绍,用什么清洗、使用哪些工具等,都是要考量的因素。 而在清洗了一楼部分外墙后,他们发现,该建筑外侧立面使用的是花岗石,内侧立面使用的是混凝土砖。历经百年岁月的洗礼,这些混凝土砖有不同程度的缺损,初步估计有1800平方米。根据缺损情况,修缮团队定制了修复砖体的方案:缺损较大的,用同类老砖替换;两厘米左右,用原有的砖切片修补;五毫米至两厘米以内,用特定比例的浆料修补;五毫米以内不予干预。
“我一直对我们的团队说,修老建筑必须要有敬畏之心,不要一上来觉得什么都可以修,宁愿多花点时间做前期准备,谨慎对待,一旦修错是不可逆的。”冯蕾告诉记者,除了反复实验,在修缮前,他们还会请来“老法师”现场把关。
记者现场采访时,正好遇到木匠老师傅金志元在给建筑内木饰面的修缮划重点。“先要摸清材料的使用情况,接着处理木饰面的裂缝变形,最后进行油漆上色。”金志元说,原工部局大楼建筑外形为英国新古典主义风格,带有巴洛克风格的装饰。该大楼的木材使用较为复杂,目前目测下来,保护区域的木材以橡木和柳桉木为主,具体材质需经过后续材料送检,由专业机构最终鉴定。接下来,要了解木饰面的裂缝变形情况,可以引入高科技,采用内窥镜查看基层的损坏程度,决定是拆下来送厂里修,还是现场修。而由于历史等原因,该大楼入驻过多家单位,各单位进来后会根据自己的喜好涂刷木饰面的颜色,因此颜色也需要经考证后确定。
最小干预原则,原材料原工艺修旧如故
历史建筑的修缮,处处体现着匠心。具体到实战中,则化作面对难题的一个个创意解决方案。比如,作为砖木结构的老建筑,中共一大会址近3000平方米的木饰面是修缮重点,包括木门、木扶梯、外墙木裙板、木地板等。这些木构件的修缮都采用了传统广漆工艺,刚涂上去是茶褐色,成膜以后呈现出一种厚重的暗红色,被亲切地称为“一大红”。然而,整个工艺非常复杂,需进行12道工序。以外墙木裙板为例,涂刷油漆前,先要在木头上贴一层“夏布”,一种用苎麻以纯手工纺织而成的平纹布,目的是防止木材产生裂缝,增加其强度。接着,是脱漆、出白、封固漆、基层批灰、抄底漆、抄面漆……
▲工人正在为中共一大会址的木饰面刷广漆,黄润凯拍摄
“3000平方米的木饰面,我们四五十个人,光做油漆就花了两个多月时间。”赵为华说,难题不仅仅在工艺,广漆对环境的温湿度和扬尘的控制也有很高要求,“一般来讲,涂刷油漆前适合在温度和湿度较大环境下进行,上海的黄梅天最是适合,但我们做油漆的那阵子是冬天,还遇到了零下7℃的寒潮,这意味着成膜时间要很长。最后,我们跟原料提供方反复沟通,创新技术,做到一个星期内颜色收干。”
“广漆具有耐热、抗水、抗潮、耐大气腐蚀及化学品腐蚀的特性,但也相对比较脆,容易开裂。”葛虓透露,修缮前,中共一大会址的地板就出现了多处不规则裂缝,给修缮带来了不小的难题。为此,他们做了近十次实验。“中共一大会址的地板采用的木材是杉木,毛刺比较多,最开始我们采用的也是先贴‘夏布’,裂缝是看不见了,但是起皱褶。”这个方案推翻后,他们想到了批灰,即在板材填充灰底漆,随之而来,批几层灰又是问题,薄了盖不住杉木的毛刺,厚了不利于处理裂缝。最终的解决方案是批两层灰,然后人工挖出裂缝,在缝隙里面填油漆,这样再抄漆便看不到裂缝。
“历史建筑的修缮讲究修旧如故,最小干预原则。这之中包括了两大方面,一个是工艺,一个是材料。哪个年代的建筑,就要采用哪个年代的原工艺和原材料。”葛虓以苏步青、谈家桢旧居为例,这两幢建筑建造于国家困难年代,有着那个时候的建造特色。比如,建筑外立面采用水泥黄沙粉刷,内墙采用的是纸筋灰粉刷,这两种材料现在市面上都买不到,最终他们找到特定的厂根据原有的配方定制,尽量保留原有的历史信息。
以老带新,为历史建筑的修缮储备人才
“政府对老建筑的保护修缮越来越重视、越来越规范。”77岁的“老法师”褚云章感叹道。1963年,19岁的褚云章进入公司,成为一名修缮师。58年来,对于哪一类老建筑,采用什么材料、什么技术修,他了然于胸。如今,他依然蹲点修缮现场,手把手带年轻人。“上海有这么多历史建筑,很多工艺和材料,现在的年轻人见都没见过,如何将其传承下去,老一辈的工匠是我们的宝贝。”冯蕾透露,该公司有个“大神团”,成员大多是返聘的修缮师。他们经验丰富,对修缮工艺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并形成了以老带新的良好氛围。因为有这些老匠人的压阵,该公司的很多重大项目都交给了年轻人。
比如,原工部局大楼保护性综合改造项目经理李为初1982年出生,这是他入职18年参与的体量最大的历史建筑修复,达将近两万平方米。
中共一大会址修缮项目经理牛凯出生于1989年,四个多月的工期,他协调沟通各方面的工作,监督施工现场质量和安全,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基础上还带着团队对建筑的每一块构件进行编号、分类、统计,大到一根近8米高的承重柱,小到一块巴掌大的望板砖,全部编号入册,相当于给中共一大会址做了一份建筑档案。
“工期最紧张的时候,每天晚上12点以后下班,有时要忙到半夜3点,早上七八点又要赶到工地现场。虽然累,但是收获很大。”牛凯说,每天盯修缮现场,让他对工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精神也受到了洗礼。中国共产党人在艰苦条件下对信仰的坚守让牛凯备受震撼,他做完这个项目后第一时间便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从1960年创立起,公司一直在做历史建筑的修缮,有技术能力的储备。如今,我们赶上了最好的黄金时代,人们对文物的尊重和重视前所未有,需要做的是努力把这些工艺传承下去,让后人能够理解今天的我们和昨天的他们。”冯蕾说,这些年,公司还举办技术大比武等,不断为历史建筑的修缮储备人才。
作者:李婷
编辑:范菁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