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民许慎向记者展示父亲许步曾生前珍藏的上海交响乐团前身录制于1929年的黑胶老唱片，唱片由泛黄的文汇报报纸包裹着。 （姜方摄）

“这是录制于1929年的交响乐唱片，时间已过去90年，但音质依然清晰、层次分明。”今晚（12月18日），上海市民许慎将把父亲许步曾生前珍藏的这两张黑胶唱片，捐赠给上海交响乐团。据考证，这两张黑胶是有档案记录的上海交响乐团历史上最早录制的唱片，或许也是中国交响乐历史上现存最早录制的唱片。

这套唱片（原唱片集为三张一套，现存找到二张）由德国高亭唱片公司录制发行于1929年，录制地点在上海。曲目是西班牙作曲家玛努埃尔·德·法利亚所作芭蕾舞曲《魔法师之恋》，梅百器指挥，富华担纲小提琴独奏，上海工部局乐队（上海交响乐团前身）演奏。

▲已经泛黄的文汇报报纸上，红笔书写着“FOA 唱片”。 （姜方摄）

就在几天前，许慎来到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后台，向记者展示了用文汇报包裹的这两张旧唱片。已经泛黄的文汇报报纸上，红笔书写着“FOA 唱片”（Arrigo Foa阿里戈·富华，上海工部局乐队首席）。

许慎说，这两张唱片是他父亲在上世纪40年代偶然淘到的。“父亲生前就有意愿要把唱片交由上海交响乐团收藏。去年年初他去世了，我想完成他的遗愿。”为弄清唱片历史，许慎和上海交响乐团档案室分头行动，查阅典籍并联系海内外学者。在这段追根溯源的的过程中，不仅实物和档案相互对照，也揭开了一段段上海音乐生活的尘封往事，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爱乐之人共同书写。

一位老一辈上海知识分子和他的“宝贝”

许慎之父许步曾，1927年出生于上海。作为中国犹太人文化历史研究学者，许步曾还是一名音乐爱好者，家中收藏了上千张黑胶，仅上世纪40年代前后的就有上百张。“在我10岁时，就听父亲说过，他有一套上海交响乐团的老唱片，非常稀有和珍贵。”今年62岁的许慎回忆道。

许慎记得，父亲曾带着他一起晒黑胶。两块十毫米厚的玻璃，上下夹住五张黑胶唱片，在太阳下面晒二三十分钟，把上层玻璃抬起来，把唱片翻个面再晒。“父亲说过，黑胶的密纹凹槽不可以随便碰，晒完唱片以后，他会用一把丝绒刷子，轻轻拂去表面的灰尘。”

▲中国犹太人文化历史研究学者许步曾（1927-2019）

对待黑胶就像对待自己的“宝贝”，这是典型的老一辈上海知识分子的行事风格。不仅如此，许步曾的学养和视野也很开阔。毕业于金陵大学物理系，他参与过运十飞机工程，也当过英语教师、出版社编辑和翻译、广播电台音乐编辑。老先生懂英语、德语、俄语、意大利语以及希伯莱语，曾参与《英汉大词典》编纂工作。上世纪50年代，他还在文汇报开办过《名曲介绍》专栏，配合当天人民电台音乐节目每周更新。

▲1950年12月10日起许步曾在文汇报开办《名曲介绍》专栏，配合当天人民电台音乐节目每周更新。

晚年的许步曾饱受失明、脑梗等疾病困扰，耳朵成为他和这个世界沟通的唯一媒介。“在那时，父亲身边永远开着电台音乐频道。”许慎明白音乐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他要完成父亲生前的愿望——让那两张上海交响乐团的老唱片，回到更适合的地方。一段音乐溯源之旅就此展开。

一段实物和档案相互对照的音乐溯源之旅

许慎和上海交响乐团建立起联系，多亏了上海四重奏。原上海交响乐团乐队副首席、小提琴家陈慧尔，是许慎父亲的老友，她在今年8月刚刚过世。“我之前拨打陈老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过了一段时间以后，陈老师的儿子李伟纲回复我，妈妈生病了一直在住院，然后他把上海交响乐团周平团长的联系方式推给了我。”许慎说，陈慧尔女士有两个著名的儿子，正是上海四重奏的李宏刚、李伟纲兄弟。

双方牵上线以后，许慎和上海交响乐团分头行动，希望弄清两张老唱片的历史。许慎这一边，他辗转联络到德国唱片研究专家、高亭唱片编目研究学者克里斯蒂安·泽沃格。这两张黑胶上，A面“一点钟”、BC面“两点钟”以及D面“11点钟”位置上都有相似的细微划痕，相当于是录音师的“个性签名”。经克里斯蒂安确认，唱片的录音师是德国人古斯塔夫·贝尔斯。

▲黑胶上的细微划痕，相当于是录音师的“个性签名”，可以作为确认唱片出处的佐证。 （姜方摄）

古斯塔夫·贝尔斯出生于1902年，1928年从德国启程来到远东，1929-1930年间他在东亚录制了很多音乐。经过考证，许慎手中的这两张唱片，是古斯塔夫采用电子拾音方式在上海录制的，后录音被送回德国由高亭唱片公司制作成黑胶发行。这套唱片应有三张，而许步曾购得的是前两张，第三张下落不明。

唱片录制的是西班牙作曲家法利亚创作于1915年的芭蕾舞曲《魔法师之恋》。如果录制时间在1929-1930年间，那么距离这部作品问世不过十余年。克里斯蒂安在发送给许慎的邮件中说：“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完整录制的《魔法师之恋》。”

▲1928年10月7日晚，上海工部局乐队曾在兰心剧场演出法利亚的《爱情魔法师》。

而在另一边，上海交响乐团档案室找到的史料和文献，可以和唱片实物相互对照。关于这套唱片的录制记录，出现在1929年上海工部局乐队的年报上。上海音乐学院汤亚汀教授此前曾指出：“1929年是工部局乐队进入新媒介——唱片和广播业——的起点。这支乐队的高水准得到了世界著名唱片公司德国柏林的高亭-帕罗风公司的青睐，为其1929年8月的演出录音，曲目中西班牙作曲家法利亚的《爱情魔法师》组曲最为成功。这些唱片在全世界发行，因之，上海工部局乐队列于世界著名交响乐队之列。”

这套唱片的确切录制时间最终被确定为1929年8月。

一套或改写中国交响乐现存唱片纪录的黑胶

根据学者研究和考证，许慎手中的两张唱片，是现存最早由意大利钢琴家、指挥家梅百器执棒上海工部局乐队演出的录音，也是意大利籍犹太小提琴家、指挥家富华最早录音的独奏唱片之一。这两位外国音乐家都在上海交响乐团发展史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梅百器1919年被上海工部局聘请为乐团指挥，开创了长达23年的“百器时代”，他吸纳了很多欧洲优秀乐师加入乐队，最终把上海工部局乐队提高到“远东第一”的位置。值得一提的是，傅聪、巫漪丽、吴乐懿、周广仁等都是梅百器的中国学生。富华则在1921年加入上海工部局乐队，并于1942年接替梅百器担任乐团指挥，他的中国学生有谭抒真、陈又新、戴粹伦、徐威麟、毛楚恩、司徒志文、黄铭新、雷垣等。

▲意大利钢琴家、指挥家梅百器（左）和意大利籍犹太小提琴家、指挥家富华（右）

有史料可以证明，1928年10月7日晚，上海工部局乐队曾在兰心剧场演出法利亚的《爱情魔法师》。一年后，这部作品同样在上海完成了现场录制。彼时，距离《魔法师之恋》修改版1927年在巴黎首演，仅仅过去了两年时间。由此可见，当时这支中国最早的交响乐团紧跟时代步伐，勇于试水演奏当代作品，可谓站在世界交响乐坛的前沿。

值得一提的是，许慎捐赠的这两张唱片，或改写中国交响乐现存唱片的纪录。此前，中国交响乐历史上现存最早录制唱片的纪录保持者，被认为是现今保存于上交博物馆由上海工部局乐队录制于1935年的唱片。在斯坦福大学2017年梅百器专题研讨会上，学者指出1935年梅百器执棒工部局乐队，录制了电通电影公司拍摄的电影《都市风光》配乐——黄自作曲的“都市风光幻想曲”。

“许慎先生的这份捐赠不但是对上交历史的一种补充，同时也为中国交响乐唱片研究提供了珍贵史料。”上海交响乐团团长周平说。

未注明出处图片均由受访者许慎、上海交响乐团供图

作者：姜方

编辑：周敏娴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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