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宗英自述》里,曾提到一段92年去美国探亲时在“孙教授夫妇家”小住的经历。孙教授夫妇家的女主人,就是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费春放。
黄宗英去世之后,费春放写下此文,授权文汇APP独家刊发,寄托着她的哀思。
先是雾霾后是断崖降温,整晚没睡安稳。一早醒来,外子就告诉我,95岁的黄宗英老师走了。我没哭,心中涌起一股暖暖的痛楚,脑海里出现的是1993年3月宗英老师在波士顿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
那时我们刚从阳光灿烂的洛杉矶搬来冰天雪地的波士顿不久,一天,接到宗英老师打来的电话,说想来看我们,要在我们家住一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是这么有趣的一个长辈级老朋友,我们自然乐意啦。在宗英老师到来的半个多月里,我们客居的这栋三层楼的红砖联体别墅,门外堆积着半人高的冰雪,屋内洋溢着温暖的春意,我们都被宗英老师的生活激情和人格魅力感染了。
我们客居在一对哈佛大学神学院教授的家,他们夫妇去南非访学,就把房子出租给我们了。三楼有个书房和客房,我们就把宗英老师安排在三楼,这对爱读书又在努力学习英语的宗英老师太合适了,几乎把我们家书房和其它旮旮旯旯里的书报杂志都翻过了,还不时记笔记查词典,当然也会来向我们“讨教”。
宗英老师有一次问我们,能不能给她看看能够公开的“情书”,我们不免有点为难,后来我给了她几张明信片,那是我们两地读书那一年互相寄给对方的,想起来就写一张,扔进邮箱,隔天就到,用中文写,不怕人看。记得宗英老师后来写过这事,还特别提到愿意多花点钱打长途,就想听到对方的声音那一张明信片上的文字。年近七旬那么努力学习英语,还讨别人情书看,为啥呀?那是因为宗英老师正在和远在北京的“二哥”(翻译家散文家冯亦代)谈恋爱。她每天给“二哥”写信,开始舍不得国际邮资,写完一叠,一起寄;后来我给了她一版邮票,告诉她随写随寄,她欣然照办了。多么美好的黄昏恋啊!
宗英老师在我们家的时候,正是我怀上二宝的头几个月,她就想着法子做好吃的给我吃挑,说也是弥补一下当年没有好好服侍自己的女儿留下的遗憾。宗英老师做过不少美味佳肴,但我印象最深的是焯水香拌四季豆和大虾米拌笋干,很合适当时不近油腥的我。私下里,宗英老师还跟我说,女孩子千万不能放弃美丽,即使到了中老年也一样。她给我看她自己穿的塑身内衣,提醒我生好了二宝也要穿。临别之前,我们想给宗英老师买件礼物,她说她不喜欢灰白头发的沧桑感,想要一个假发套;但她要的不是黑色或棕色,而是银白色的!
我们当时也是新波士顿人,所以带着宗英老师去遍了波士顿的所有博物馆纪念馆,每到一处,她都像我们三岁的大儿子恺文一样,满满的求知欲好奇心。有一次看全景电影,好像是北极探险之类的,我头晕难受,不得不先退场,而宗英老师却跟恺文一样,看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离别之时,宗英老师送给我们一把上好的紫砂茶壶。我们把它带回上海,一直用着。今年初清洗时不小心弄损了壶嘴,舍不得扔,想留着做个花盆,还想到该去医院看看宗英老师了。
花还没种,医院还没去,宗英老师却已经走了。
宗英老师在回顾当年在波士顿与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时,会提起当时我们任教的塔夫茨大学校长的追悼会,感慨美国人把通常肃穆悲伤的对逝者的追思变成欢笑愉悦的对生命的庆祝。我想,像宗英老师这样丰富多彩的人生同样是值得庆祝的!A Full Life!
作者:费春放(华东师范大学外语学院教授)
编辑:郭超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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