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于上海博物馆拉开帷幕的“春风千里——江南文化艺术展”，将众人的视线牵引至文物映出的江南文化艺术。巧的是，就在几天前的国际博物馆日之际，刘海粟美术馆以“晒宝节”的名义晒出了一件罕见的500岁古画——文徵明《五瑞图》，图中所见，也正是人们心中典型的江南。在上海博物馆副研究员孙丹妍看来，正是以文徵明为代表的吴门画派青绿山水，塑造了今人对江南风景的印象。

——编者

在二十世纪的中国艺术史上，刘海粟先生是一位能量巨大的人，在艺术创作和艺术教育领域里展现了惊人的天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他涉猎广泛、题材各异、精彩纷呈的古代书画收藏同样令人惊叹。

刘海粟先生的收藏，以石涛、八大为人熟知，收藏于上海博物馆的石涛名作《华阳山图》轴也曾经是他的藏品。石涛、八大的绘画对刘海粟的影响广为人知，他们的作品有着同样苍莽、肆意、挥洒快意的笔调和趣味。而令人意象不到的是，刘先生亦收藏有许多诸如沈周、文徵明、董其昌等画家的精品，这一次刘海粟美术馆晒宝的主角，文徵明的《五瑞图》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文徵明，刘海粟先生收藏的明四家作品有十余件之多，从刘海粟先生的绘画与性情来看，他收藏石涛、八大的作品是出于自然的亲近与喜爱，而对于明四家的留意则可能是受到了友人吴湖帆的影响。从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开始，刘海粟与吴湖帆有不少的交往，两人的藏品上都有对方的题跋，譬如刘海粟美术馆收藏的董其昌册页上有吴湖帆的题，而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吴湖帆旧藏沈周《西山纪游》卷上则有刘海粟的题跋。吴湖帆为近代鉴藏具眼，其收藏的明四家作品堪称独步，他的喜好与品味大约也影响到了刘海粟。有意思的是，刘、吴这样两位从性情到艺术风格完全不同的大师之间颇有惺惜之情。几年前，中国画院举办了一个文献展，展出了一批从未公开过的文献资料，其中就有1956年，画院成立之初，向熟悉上海画坛并且有社会威望的画家征询聘请画师的提名征询单。在吴湖帆填写的征询单上，列在“甲”等第一位的画家就是刘海粟。

回到文徵明的《五瑞图》，其实这张画作上并没有作者自己题写的画题，“五瑞”很可能是后人根据画面自行定名的。“五瑞”的概念，比较早出现在玉器之中，玉以比德，因此古人把圭、璧、璜、琮、璋这五种形制的玉器象征仁、义、礼、智、信五德，称为“五瑞”。在绘画上，最早是《宣和画谱》记载北宋易元吉有《五瑞图》，但《宣和画谱》只是记录的画名，并没有进一步的记录。文徵明此画上有柏树、灵芝、萱草、泉、石、云，宽泛地来说，都有吉祥的意思，而根据画面中有萱草，并且将其置于中心的位置来看，这幅画应该是为一位女性祝寿而作。《诗经?卫风》里有“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句，汉代学者注解《诗经》，认为谖草即萱草，令人忘忧，背即北堂，古时为母亲居住之处。自此，萱草作为母亲的象征意义就明确下来。文徵明此图虽无题名，但看其布置物象，明亮富丽的色彩，祝寿之意是很明显的。

文徵明善画山水、花鸟，此图尺幅巨大，且结合了山水与花鸟的元素，在文氏作品中十分少见。中国的山水画，在尚未成熟时有所谓“松石格”，而花鸟画，在宋元时代有境界阔大的全景花鸟，文徵明此图既有柏树、飞泉、流云、石壁为场景，又有萱草、灵芝细腻的描写，兼有了松石格与全景花鸟的意味。

根据画面右上方的年款，此图作于“己酉”，是文徵明八十岁时的作品，可以说是他晚年青绿山水的代表作之一。有意思的是，在作此图的一年前，文徵明见到了两张宋代青绿山水大师赵伯驹、赵伯骕的画，文徵明仔细地临摹了一过赵伯骕的《后赤壁图》卷，赵伯骕的原作已经失传，文徵明的临本今天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文徵明临摹此本的缘起十分有戏剧性，此图原本是文徵明某位友人的收藏，有官吏得知，欲将之献给严嵩之子严世藩，那人不舍，文衡明为使其免遭祸殃，便临摹一本送给他。文徵明临摹的《后赤壁图》的画法与此幅《五瑞图》十分相似，在文氏的青绿山水中属于较为复古的一路。文徵明的青绿山水风格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其一类似于《后赤壁赋》与《五瑞图》，用笔简洁爽利，皴笔少，赋色明艳，大致上承袭了二李、二赵的古法。其二则是皴染并举，既有鲜明的色彩，亦能保留用笔的趣味，例如上海博物馆收藏的，与《五瑞图》作于同一年的《真赏斋图》，色彩明亮鲜润，笔法学元王蒙的牛毛皴，苍茫松秀。这种画法则是继承了元代赵孟頫所创的所谓小青绿。文徵明一生创作了许多青绿山水，两种方法交替使用，在学习前人的基础上，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即秀润典雅，明丽文气，对吴门画派影响深远。

有趣的是，以文徵明为代表的吴门画派的青绿山水，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今人对江南风景的印象。江南，无论在中国的文学史还是绘画史上都是一个被反复表现的经典母题。唐朝的江南，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是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宋朝的江南，是三秋桂子，十里桃花。但这些都是抽象，仿佛桃源仙境，只凭想象，不可触摸。元朝的江南，是黄公望笔下的疏淡辽远，是倪瓒画里的萧索绝尘，但那都不是现在人们心中的江南。仔细想一想，我们脑海里、印象中的江南，是明媚的、温润的、文雅的、秀逸的、安稳的、闲适的，是十丈软红尘，天底下第一等的富贵风流去处，这不就是文徵明的青绿山水为我们营造的吗？

在这张《五瑞图》里，我们同样能感受到这样的情调与趣味，感受到来自于明代、因为时间的发酵而更加醇厚悠远的暖意和祝福。

作者：孙丹妍（上海博物馆副研究员）

编辑：范昕

责任编辑：宣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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