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武汉儿媳，上海至武汉这条路，六六驾车不知走过多少回。唯这一回，走得百味杂陈。

“清早出门，加之周日，我从未见过如此寂静的上海。”

“路边油菜花开了，悉悉索索地，但还没到奔放的地步。”

“我这时候去其实不那么危险了，因为医护人员用他们的血肉之躯顶上，帮我们提高了安全系数。”

“进了武汉，心一下就疼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一两辆挂牌的车在移动，曾经特别繁华的商场现在大门紧闭。真要感谢受了重创的武汉人民，没有他们的牺牲，全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

……

一路的纠结辗转，像极了她参与这次创作的心路。

3月8日，著名编剧、作家六六从上海出发，驱车去往武汉。作为时代报告剧《在一起》的主创之一，她要去一线找到“能打动我的人和事”。

但事情的起点并不在这儿。

大半个月前，上海耀客传媒董事长吕超来电，说正在筹备抗疫相关故事，在那个系列中，希望也有六六的篇幅。

“那天我是拒绝的。因为我始终觉得，SARS过去了17年，我们本应进步。可大家最初看见的是：我们预警设施没做好，整个系统张皇失措。“

她从医院的友人那儿读到了医生们的无力，“第一批上海援鄂医疗队进到武汉一线，正是最难的时候，说‘崩溃’也不为过，那些在ICU守护危重病人的医护们，都未曾直面如此巨大的殇和痛“。

她在海外华人的朋友圈里看见了无措和焦虑，“大家满世界采买防疫物资、联系湖北对接的医院、再源源不断地往国内运”，可一个个想法设法，却并不总能抵达抗疫的最前线。“一边是快递不到、货物丢失，一边是网上看见湖北的医生护士裹几层塑料袋就上阵救人，心情不可能不恶劣。”

她还在一个医患群里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方舱医院里空荡荡的，是要抛弃一部分人吗？”

——理性告诉她，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我对编剧职责的理解，是时代记录者。“

当年，六六遇上看病难了就写《心术》，教育不顺了就写《宝贝》，爱情碰壁时写《王贵与安娜》，传统职业在新兴传播环境下的暂时搁浅被她写成了《女不强大天不容》……生活中看见的遇见的人生难题，她都习惯带着问题去找答案。

于疫情，想法类似，也是得自己走过去，寻找答案。

思考方式的转变只是其一。真正让她改主意的，是世界，是许许多多普通人。

全国各地医护人员驰援武汉，“四万多人，他们不是士兵，却在打真正的仗。”

牺牲在抗疫一线的医生，守着病人却不能守着丈夫的护士长，还有千千万万的志愿者、社区工作者、快递小哥们，太多人风雨无阻维系着城市功能运转，“每个人都在岗位上守着自己的门，这个社会，撑起前行的，是所有默默做事的人”。

随着时间推移，疫情在其他国家蔓延开。

“全球以不同方式在面对同一场战争，或者说类似的战争。意大利北部地区，学校放假了，可家长们带着孩子上街了。我还想起当年美国飓风灾害，直到几个月后，仍有灾民还被挡在家园之外……全世界能以举国之力赈灾的，能够做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好像真的只有中国、只有中国人”。

事实证明，入汉通道是一步步疏通的，物资是一拨拨送抵最前线的，事情也是在一点点向好的。

所以，当吕超再一次发出邀请，六六决定启程了。

出发时，她的车里塞满了捎给武汉的物资，除了防护用的，还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80多岁的婆婆说，吃了一个月蔬菜，格外想吃肉，让同在武汉居家的大儿子即六六的“大伯哥”带话。有的是正在方舱医院的导师刘力红“预订”的。大概六七年前，为着手中医题材创作，六六拜中医专家为师，三年多时间完成研究生学业。“刘师说前线中药材不够了，我帮忙带些去。”

抵达武汉，她得赶紧去方舱医院，“正在一个接一个地‘休舱’，也许用不了多久，‘方舱’就是只存在我们记忆里的特殊片段了。我要在全部休舱之前去看、去记录”。

她也计划去救治一线走走，“看看中医能在疫情防控中起到怎样的作用。我想所有医生只有唯一目的，没有二心，那就是‘不胜利，不收兵’”。

至于故事会写成什么样的，她说一切还没有定规，只有两件事是确定的。

“我想写群像戏，写写真正触动到我神经的普通人。”

“事情到了最后往往就是拼斗志、拼希望。就像我们会为方舱医院里大家一起跳广场舞的视频感动，会为夕阳下相差一甲子的一医一患共看日落的照片感动，所有的困难和彷徨终会过去。”

在采访的最后，六六说自己未必会写武汉日记，一切还是看有没有能让她有感而发的人或事。

不过，3月9日凌晨一时许，也就是她第N+1次到达武汉后的第六个小时，她的《武汉第一天》在公众号上推送了。

文章里有她亲身经历的怀疑并慌乱，“酒精消耗巨大”“经常穿着半污染区的拖鞋进清洁区”；

有她替武汉亲人说的话，“这是我的亲人，他们也有爹妈孩子，几十个人的团队照顾着一片社区，请大家担待。

一些场景的叙述，读来依然让人无比揪心，“灾难无情，生活不易，我今天车穿过寂静的街道，家家闭户，店店关门，只有高楼上有明亮的灯光，告诉我这是一座有生命的城市。每一个城外的人，都不能真正体会这座城市的伤痛，无论我们如何援助，都不能替代你们的困顿。”

而另一些路上见闻，又能轻易触发泪腺，“驾车来的路上，油菜花悉悉索索三五成群地开了，樱花含羞欲放，华山医院副院长马昕说，现在连用过ECMO的危重症病人都有康复的了。春天，近了。”

曾经，六六阐述过自己学中医的初衷，“中医折射着人的两面性。我们一方面在快速奔跑，一方面在回溯过去。内心的两面性影响着我们对文化、对自我认知的变迁。站在风口不一定是我们主观想做的，但做完整的自己、做对未来有交代的自己，这是我们能够办到的。”

——这番话，在此时此刻同样奏效。

作者：王彦

编辑：吴钰

责任编辑：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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