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战场上,我军将国民党军俘虏押往后方
【导读】本文口述者淮海战役时任华东野战军第六纵队十七师四十九团侦察通讯连副连长。70余年前,他亲身经历了淮海战役,为后人留下很多有意思的战场细节。
1948年秋天,我从华东军政大学毕业。毕业之际,我写了去前线的申请报告。几个领导分别找我谈话,大意是说“有 很多同志都表示想留校工作,可惜没有机会。你怎么不愿意留校,希望你认真对待”。当时,我的理想就是奔赴前线, 在人民解放战争中成长,如果留校就意味着放弃自己的理想,于是,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奔赴前线。首长看到我的 决心很大,批准了我前往淮海战场的请求。
排查俘虏官兵
我到淮海战场时,战役第一阶段即将结束,听说双方打得非常惨烈。在这个阶段,华东野战军全歼被包围于徐州碾庄地区的黄百韬兵团。我到淮海战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承担接收国民党俘虏的任务。由于此前我在鲁中俘虏军官管理处工作过,在管理国民党俘虏方面有一些经验,所以部队首长让我负责临时的领导工作。我在接收俘虏前的会议上讲解了一般的管理常规和我军的俘虏政策及注意事项,分析了这次接收俘虏的特点,并根据以往的管理经验介绍了四个区分官兵身份的土办法。
第一个是看俘虏写字。比方说,每个国民党俘虏兵都要求登记上册,填写一张个人基本情况信息表,写出自己的名字、部队番号、担任职务、家庭地址等。经常写字的人,中指的前端会磨得比较光亮, 这是有文化的军人,有可能是军官,需要特别注意,经过审问基本可以判定身份。有的说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往往是一般士兵。
第二个是看吃饭时的表现。开饭时炊事员把饭桶拿出来,放到操场上。开饭哨子一吹,那些斯斯文文的,还有点架子的一般是军官,士兵就不一样了,多是抢饭吃。
第三个是看手和肩头。军官的手和士兵的手不一样,军官的手比较细腻没有老茧,士兵的手则不同。肩头也不一样,士兵扛枪行军,肩头会磨出一个鼓包,军官则没有。
第四个是看额头。军官戴大盖帽,时间长了额头上会卡着一个纹印,士兵都戴布帽,额头上基本不会出现印痕。
这都是我以往在工作中积累的经验,比较实用。接收国民党俘虏工作时间虽然不长,但是经过筛查,查到了一批校官和多名将官。由于成绩显著, 我的工作受到上级首长的赞扬。
战场捉俘虏
排查接收俘虏任务完成以后,我被任命为华东野战军第六纵队十七师四十九团侦察通讯连副连长。侦察、通讯是我的老本行,从1938年入伍时我就是通讯员。我到连队以后, 很快华东野战军就开始向国民党军发动全面反攻,这也是淮海战役最关键、最紧张的时候。1948年11月15日,我部攻克宿县(今安徽省宿州市),隔断了徐(州) 蚌(埠)联系,孤立了徐州,并将由平汉路东援的黄维兵团阻止于宿县西南的南坪集地区。侦通连的主要任务是收集敌人的军事情报,给上级首长提供敌人的具体部署,是首长指挥判断的重要依据。我到任不久就遇到一个问题。那天,师里来了一个侦察参谋,他来到我们连队后,不去找连长,而是直接来找我。当时我们大部队已经在宿县铁佛寺一带驻扎,并将敌人团团包围起来,但是上级命令围而不攻。师侦察参谋来找我是想要敌人的防御情报。因为我调来不久,还没有掌握和了解敌人的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连长是否掌握,于是带上他和侦察排长去找连长张策,没想到张策也不知道敌人的情况。侦察参谋看到这个情况,顿时有点急了,生气地说:“你们干什么吃的,我们面前敌人的情况你们不管怎样也要掌握一些呀,现在首长要得急,你们看怎么办?”我听后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先到敌人的前沿阵地上去侦察一下,看看能掌握他们的什么情况吧,最好能抓个‘舌头’给首长送去,现场一问不就把敌情摸清楚了吗?”张策皱着眉头说:“我们虽然把敌人给围起来了,但里面进不去,敌人现在是惊弓之鸟,情况比较复杂,不太好办。”我接着说:“既然首长急着要敌人的情报,说明非常重要,什么都不要说了,现在就去侦察一下,根据情况再说吧。”张策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我挑了个比较精干的侦察兵,同师侦察参谋一行三人便奔敌人阵地去了。
▲淮海战役中,在解放军强大攻势下国民党官兵缴械投降
很快到了敌人的前沿阵地,我们先在外围侦察了一下,那里遍布着一道道敌人挖出的壕沟和各种防御工事,相互联通,其他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情报。敌人阵地前是一片开阔地,没有掩体。只要我们在正面出现,稍微靠近,立刻就会被敌人哨兵发现。我们决定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实施行动。我们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发现左边有一个高地,上面长了一些荒草,于是迂回到那里。这个位置离敌人阵地前面不远,我们在一处杂草丛中隐藏起来,细致地观察。首先用望远镜看了一遍,敌人占据了附近一带所有的村庄和主要道路,当地老百姓都被赶跑了。他们利用这些村庄构筑起了一道道防御工事,互相联通,以便随时支援。在哨兵后面两里路没有发现敌人,这可是一个抓“舌头”的好机会。我大致推算了一下,我们抓“舌头”的过程一旦暴露,哨兵开枪报信,村里的敌人赶到至少需要五分钟,这个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安全撤离。我问侦察兵:“前面的那个村庄驻扎着多少敌人?”他小声回答道:“根据这两天的侦察,这个村子里驻扎着大约三四百个敌人,里面好像有敌人的一个指挥部。”我听后说:“我们先进战壕里摸一摸,去看看交通沟能不能通到哨兵的后面。”经过几个迂回,我们来到了敌人前沿防御交通沟的后面,远远就看到了敌人的岗哨。由于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哨兵将棉帽的耳朵放了下来,两手揣到袖筒里,缩着脖子,枪就背在肩上,一边来回晃动着,一边嘴里还喋喋不休地骂着,大意是换岗的时间已经过了,但接岗的人还没有来。我们认定他此时的戒备心差,正好是抓捕的最佳时机,于是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他抓走带回去再说。
我从左后面的交通沟匍匐着向敌哨兵靠近,在离他还有五米左右时,我心率加快,大气都不敢出,两眼眨都不敢眨,始终目视哨兵方向,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身子还继续慢慢地向他靠近。此时,师侦察参谋带着侦察员,在我的对面从右边迂回过来,我们两面同时向岗哨靠近。当我离岗哨两米左右时,敌哨兵有所察觉,他动作也很快,马上就伸手摸枪,拇指已预压扳机了,我猛地上去将他扑倒,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并用手枪顶住他的脑袋,低声说:“不老实就打死你。”这时其他两位同志也上来了,我们把他死死捆了起来。我吩咐立刻撤退,侦察兵连忙应了一声,俘虏躺在地上不愿跟着我们走,我对他说:“我们优待俘虏,不过你要不配合我现在就毙了你。”我边说边将哨兵抓起来走。我回过头让我们的侦察兵在后面警戒,我和师侦察参谋押着敌哨兵快速离开敌阵地。我们大约跑了几百米的时候,也许是接岗哨兵发觉情况不对鸣枪报信,这时村里的敌人听到动静追了出来,朝着我们撤退的方向开枪示威。在这个当口,俘虏装着绊倒起不来,不愿走。侦察兵用枪托往他身上砸了一下,又朝他屁股上踢了两脚,问他走不走。接着一边拉枪栓,一边对我说:“连长,这小子耍赖,崩了他算了。”我伸手抓着俘虏说:“你不要命了是吗?”我的枪口还没抬起,俘虏就起来了:“饶命,饶命,我跟你们走还不行吗?”于是我在前面拉着,师侦察参谋在后边推着,侦察兵在后面紧跟着我们跑,一口气连拉带扯进入了我们的防区。跑回来后,才发现我的一只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
“舌头”先被押到了团部,团长立刻对他进行了审讯。团长一边问一边看地图,拿着红色铅笔在上面做一些标记,掌握了一些敌情。接着,我和师侦察参谋一起将“舌头”押到了师部,圆满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侦察任务。这是我来到淮海战场完成的第二件事。
光阴荏苒,岁月匆匆。淮海战役转眼间过去70余年了,我的记忆正在随着身体的衰老而变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在我参加战斗十几年的时间里,虽经历过大小战斗百余次,唯有在淮海战役中经历的这两件小事记忆深刻,永远难忘。
(原文刊载于《百年潮》杂志2019年第4期,原标题《淮海战役中的两件小事》)
编辑: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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