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后的这些年,很多作家都写地震题材,我也想写,但确实觉得无从着笔。一味写灾难,怕自己也有灾民心态。许多抗争故事都可歌可泣,救助同样感人肺腑,但在媒体传播高度发达的时代,要让文学之光不被现实热点吞没,的确困难。”日前,作家阿来携最新长篇《云中记》亮相上海言几又书店,与沪上知名评论家程德培、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李伟长围谈“写灾难的不能承受之重”。
灾难书写是中国文学一大短板?
云中村是小说故事的发生地,在这部庄严深情的小说里,为继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阿巴,一座遭遇地震行将消失的村庄,一片山林、草地、河流和寄居其上的生灵,山外世界的活力喧嚣,共同构成了交叉、互感又意义纷呈的多声部合唱。“写作这本书时,我心中总回响着莫扎特《安魂曲》庄重而悲悯的吟唱。”
《云中记》
阿来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阿来没有按照写畅销书的路数,或是在《尘埃落定》所开辟出的熟悉地盘上重复自己。“当那个真正动笔的时刻到来时,我突然泪流满面。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开始书写,一个人,一个村庄。”阿来直言,如果写灾难只是一味强调留下的创痛,那没有太大意义,“我们应该把死亡带来的创痛,变成一种精神洗礼。我个人认为,中国文学有个短板,就是不会写灾难,包括战争。不少作家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调。”
过去几年,阿来埋头写《云中记》,“灾难给我间接的提醒是,人的生命脆弱而短暂,不能用短暂的生命无休止炮制速朽的文字。我要用颂诗的方式来书写一个殒灭的故事, 我要让这些文字放射出人性温暖的光芒。”于是,《云中记》本身成了一支安魂曲,阿来没有沉陷在对肉身毁灭的无限哀悼中,也没有停留在触目惊心的再现和泪眼滂沱的抒情中。
真正抚平创痛的,是大自然中生生不息的生命
在《云中记》里,真正抚平创痛的,是大自然,以及自然中生生不息的生命。人与自然亲密相处、重归和谐的愿景,在小说故事背后显现出更大的拼图。小说主人公借祭师身份获得一双灵视之眼,一层语言的灵光,一种神性的轻盈,以及与自然万物毗邻、与阿吾塔毗雪山毗邻的位置。
不少圈内人都知道,阿来是“重度植物爱好者”,堪称小说家里的博物学家。程德培认为,这正是阿来的一个重要特质,“有次我跟阿来相处的十天里,我们都在山里,海拔比较高,到了草原,他一下子把我们抛下,拿着照相机,跑前跑后捕捉研究草原上各种各样的花儿,你看《云中记》就知道他对花儿的热爱。在处理人和自然的关系,我认为阿来是中国最了不起的作家。”在阿来眼中,人和自然中间的巨大鸿沟里可能容纳了人类有史以来的哲学,诗歌和文学。
“《云中记》运用了一个很特别的视角,看待世界的方式都不一样。这不仅仅是处理此岸与彼岸的关系。人类关于这对关系从来没有处理好,太过于关心彼岸,你就容易变成永恒主义者;太痴迷此岸,往往会变成过于卑微的、没有民间感情的世俗主义者。”在程德培看来,《云中记》不是简单的生者对死者的悼念,更多是生者和死者、此岸和彼岸的平等的对话,是可以商榷的,这很了不起。
这也就不难理解,小说里的阿巴在成了废墟的云中村与世隔绝地生活了六个月。这半年里,他喝泉水,吃糌粑,刨地种菜,与两匹马作伴。他与柏树、杉树、桦树、樱桃树、长着羽状叶子的花楸树,与忍冬、绣线菊、鸢尾花、香得让人头晕的丁香花作伴。他的菜园无需照顾就漾起一片亮晶晶的新绿,吸引从雪山下来的雄鹿清晨用前蹄轻叩院门。
此刻,自然的馈赠如此慷慨温柔,差点让人忘了它暴烈无常的一面。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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