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到夜幕,黄金城道步行街的面貌是流动的。整个街区填满了各色各异的面孔:穿西装的日本职员、开饮食店的韩国青年、推着婴儿车的金发主妇、吹着口哨的小孩、打太极的老人。不同国籍和年龄的人在此相逢,这里的自然景观也更乐意展现活泼的变化:假如站在高地探望,你会看见流线型种植的香樟、银杏和多种叶色灌木紧密咬合着细细的河道,这意味着人们将在一年四季里看见植被色彩的律动:绿的香樟、红的枫、甜橄榄树的黄色小花、黄金一样的银杏……
作为上海最早的涉外社区之一,古北新区以充满人文性和开放性的设计,提供了上海现代生活的典范。而以商业街和住宅底商为主要模式的黄金城道步行街,串联起周边社区,成为一个乐园、一个港湾。早已习惯了城市喧嚣和节奏的人,会在踏上黄金城道步行街的清晨和夜晚,重新找到一种日常的回归。
20年前这里是上海的“地球村”,中外居民不问来处,都能在这找到“家”的感觉
上灯时分,向东穿过古北路,看见的便是黄金城道步行街。透过初冬澄澈的空气,它展开一片或高或低的金黄:灯火映着一株株银杏,有些地方植被茂盛,一团团的暖黄遮蔽了天空,偶尔一些黄叶飘进了高层住宅的拱门深处。如果是周末的夜晚,风会带来低音提琴和小号的旋律,它们来自沿街开放的异国餐厅,拱门里有人探头走出来,夜生活吸引着他们。
黄金城道的故事要从古北新区大开发说起。上世纪80年代,古北一带还是一片蛙声飘荡的田野。1982年,上海市人民政府决定利用虹桥机场的有利条件,在长宁区范围内辟建以对外活动为主要特征的虹桥开发区。这是上海的第一个开发区,也是全国沿海14个开放城市中最早创建的国家级开发区之一。
作为虹桥开发区配套生活设施,1984年,上海第一个大型高标准国际居住区古北新区开始规划。西起虹许路,东至姚虹东路,北起延安西路(高架)与虹桥路,南至古羊路,1.36平方公里的规划用地圈定,建得却很慢。那时,上海在改革开放后第一次搞外销房,人们秉持“慢工出细活”的理念,宁可慢点,也不能出错。
马路窨井盖上的印记留下了历史,1995年———古北新区一期竣工。新小区对于那些经常往返于中外两地做生意、居留的外籍人士来说诱惑十足,高层公寓有着典型的欧陆式风格,那些古典立柱和拱门,带喷水池的半圆形广场,是当年上海人对美与优雅的追求。更不用说那些贴心的西洋名字:鹿特丹花园、罗马花园、雅典花园、维也纳广场……至1995年底,古北新区建成多层高级公寓15幢,高层高级公寓21幢,花园住宅88幢,古北建筑群也成为“90年代上海市十大新景观”之一。
1996年,土耳其青年诺扬·罗拿走进了古北新区。作为土耳其第一批公派留学生,诺扬于1980年代来到中国,在北京和武汉求学后,最终来到上海。1996年的上海,一切都含苞待放,诺扬受命筹建土耳其驻沪总领事馆并担任首任总领事。而他居住的古北新区,在那一年组建了中国第一家涉外居委会——荣华居委会,里头只有三个人。
那一年,小区里的上海人努力抛开生涩,学习和外国人打交道。他们想方设法敲开外籍居民家的门,除了为他们提供更接地气的社区服务,也动员他们参与社区治理。居委会的电话提示音换成了中日英三国语言,小布告栏里找得到小语种,社区旁的商店里永远有新鲜的进口商品。
外国人中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中国通”“老娘舅”。也许是上海人开放温暖的姿态,让初来乍到的外国居民有了家的感觉,一片空白的国际社区,渐渐地成了包揽各种肤色面孔的“地球村”。诺扬再也不像刚来上海那样,总想念北京和武汉了。
迈入新世纪后,古北新区二期悄然启动,最大的亮点,就是黄金城道步行街的方案设计。步行街作为贯穿古北二期的中轴线,2001年筹划,2009年开街。700米的街道,为这里的中外居民创造了更加融合亲密的开放式街区生活。
异国情调对接“在地生活”,社区马路与都市圈融合无间,这是美好街道生活的样本
同样是建国际社区,这一次上海人的观念胜过1984年。100万平方米的古北新区一反常态,忙着 “拆围墙”,人们再看不到一堵堵高墙把小区封闭得严严实实。开放式街区的规划理念,走入人们的视野。
黄金城道步行街像一条柔软的缎带,自由贯穿其中,连着周边的住宅地块。放眼望去,两侧建筑高低起伏,透出缓缓的韵律和节奏。步道边上,每个小街坊边长约100米,步行舒适。这样的街区尺度,让每天在楼上俯瞰的人们,有了出门散步的念头。如果这里的异国居民曾看过《清明上河图》,他们将在图画上找到熟悉的影子。《清明上河图》里,没有孤零零的主路,那些如毛细血管的小路,几乎可以延伸到所有街头巷尾的活动。小路上有交谈,有贸易。小路与主路一起形成了一张生动的路网。让人徘徊流连,不担心遇上断头路或走过头,这就是网的魅力。
同样的魅力出现在黄金城道步行街。从水城路来到古北二期的时候,你会看见许多小尺度的路,而无论你从哪条小路进入,总会走到二期的中轴——黄金城道步行街。步行街两旁的居民,也用不着担心每天要横穿长长的小区,沿着单调的马路走,才能找到出口。
每天早晨,他们轻松地穿过小区拱形门,来到步行街,不时可以遇到写着多种语言的商店招牌。各种规模、档次的商店、便利店,大量的公共设施和景观小品,或是显眼地立在街头,或是藏匿在街道深处。日常生活的基本需求,都可以在这条商圈得到解决。
不但如此,任何来到这里的人都能找到享受的空间。这里的路线分布不限于相同的层面:沿途或上或下,有驻脚的平地,有蜿蜒的木板桥,有上升或下降的坡道。各段不同层面的路线交替变化,使每个行走中的人都可以观赏不同的景色。银杏树、樱花、甜橄榄树带来季节变化的乐趣,常青的樟树在全年伸出受欢迎的绿色树冠。隧道式的高塔建筑如建在一片花园里,公寓与公寓之间不再是楚河汉界,你很容易就从某条小区的道路走到了另一个小区里,它们往往共用一片休闲广场。城市的硬朗边缘,在这里发生柔和的过渡。
在黄金城道步行街,即使最安定平静的生活也并不呆板。事实证明,小区里的人每到傍晚,都愿意出门。有些中国老人衣着时髦地走进咖啡厅,有些西方人在街头的中医馆里大汗淋漓。最有活力的是孩童,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却成群结队地围在带有喷泉和斜坡的半圆型广场,有时用耍杂技的步法取道小树林。夜色下,英国短毛猫和俄罗斯金毛溜过一座座花台、树池、台阶、矮墙,神情惬意……
步行街上布满了方便人们交流、鼓励行人驻留的休憩节点:沿街小型广场、亲水平台、欧式园地以及精巧商店。这些绿化、道路、商店、楼房,形成一片融合花园,赋予五湖四海的人们多变多样的开放生活——而只有生活,才能予以街道灵魂。
1980年代,很多境外人士通过古北认识上海。如今,在上海的常住外籍人口超过16万。“改革开放40年,中国改变了400倍。”诺扬·罗拿说。这张有着深邃双眼、笔挺鹰钩鼻的土耳其面孔,如今有了老“上海人”的样子。他会出现在上海的十字路口、绿化带、街边的餐馆,甚至是某条排水管道旁。即便他的身份已经是土耳其担保银行上海代表处首席代表,也不妨碍他脱下西装,穿上志愿者马甲,时而在路口吹着哨子指挥交通,时而清理街道垃圾,时而带着一帮外国人修建灌木丛,或者给上海的英文道路名纠错。诺扬在古北住了18年,看着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加入了古北新区“社委会”。这座城市的事,好像成了他们的自家事。
随着后期楼盘的开发,古北社区由最初的围合式,变得与都市圈融合无间,甚至难以辨析清晰的社区边界。这何尝不是国际社区蜕变的新模式——一种和“在地生活”更加融合无间的模式。
不同观念和生活方式碰撞的火花让这里有了百般色彩,而每一个居民,无论他来自何方、停留多久,都可以迅速融入这里,找到熟悉的日常。每天夜晚,下了班的日本职员在日本商店里买好第二天的午餐便当,从国际学校走出来的外国孩子飞快地骑着车,打太极的老人走到小区的树林子里。不同的脸孔,看着同一片天空的彤云落日为街区镀上星星点点的金色,有似曾相识的动情。
这是美好街道生活的样本。
作者:李思文
编辑:郭超豪
责任编辑:邢晓芳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