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已故导演胡波创作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长片《大象席地而坐》成为社交媒体的焦点。
胡波,国内青年作家、导演、编剧,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他给自己取笔名为“胡迁”,寓意在写作这件事上要永远像候鸟一样不停地迁徙。
2017年10月,胡迁自缢身亡,年仅29岁。
导演阿巴斯说:“有的人用缺席影响世界。”胡迁正是如此。
写小说时,他是胡迁;拍电影时,他是胡波。“这两件事就像他人生的两条轨道,轨道上运行的是他的小说和电影作品,轨道中间是他在现实中的一切见闻。”
这部电影讲了四个在日常生活中陷入绝望的人——胡迁曾这样介绍《大象席地而坐》。
《大象席地而坐》采用多线叙述的方式讲述故事,从四个主人公的遭遇串起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其实,只有当观众跟随这四个人结束这天生活,回望电影开场镜头时,被隐藏的意义才显示出来:“大象席地而坐,从来不是远方的奇观,而是身陷囹圄的人自身的隐喻。”
《大象席地而坐》是胡迁的第一部剧情长片,也成为了他的最后一部电影。
因为想要坚持完整保留长镜头和四个小时的时长,胡迁与制片方发生了激烈争执,陷入僵局。这让胡迁很沮丧,于是,他回到写作中,《远处的拉莫》就是在这样的心绪中创作完成的,文学,成了他最安全的出口。
《远处的拉莫》胡迁著 2018年11月
对此,胡迁曾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说过:“与他人产生关联,或者说社会性,对于我,这些属于不可控的;而文学对于我是可控的,有安全感的。文学没有目的性,不会概括任何事物,文学里的道德是可感知的,复杂的,多层的。生活中接触到的很多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衡量的结果,有时难以置信。文学指向真理,里面有“生与死之间的是忧郁”,有纯粹的美感,不论叙述得有多么复杂和灰暗,它都呈现着一种恒久的人类存在状况。”
《远处的拉莫》收录了胡迁自2017年6月开始尝试的一系列“危险的创作”,如中篇小说《远处的拉莫》, 如改编自真实事件的短篇小说《海鸥》,以及他在生命最后一个月里完成却还未及排演的戏剧剧本《抵达》等。这组小说和剧本笔触冷峻干净,读来灰暗,凝重,决绝,荒暴,包容了胡迁在生命最后阶段的隐秘心迹和极致思索,包容了他对文学这件事最认真最虔敬最赤裸的剖白,更包容了对我们所处时代强烈的反思和质疑。
胡迁的朋友瞿瑞写道:
“在《大象席地而坐》里,我们看到的,便是胡波感知黑暗的过人天赋,对于那注定无法抵达的光的向往,并且依靠电影(一种时间媒介)重塑现实时间的能力。他以一种紧迫性回应着历史当下的幽暗(在他留下的最后一本书《远处的拉莫》里,“抵达”作为关键词曾多次出现在不同文本里)——他无疑是一个主动寻求流放的旅人,然而,对于“抵达”的紧迫性成了他开启旅程的力量,也成了终结这旅程的绝望。最终,他以反对他的时代的方式成了同时代人中最具代表性(同时也最具悲剧性)的一位。”
以下节选自胡迁《远处的拉莫》
他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的房间。小姨看见了他,没有说话。房间里有股尿布味,他的表弟躺在一张小床上。他走到小姨的卧室,把床上的被子抱起来,又看到衣柜里露出一条毯子,他把它抽出来塞进被子里。
“为什么要用我们的?我给你准备了被子。”
“我太冷了。”
“但你不该用我们的,下午就会送新的来,你妈妈给了我一笔钱用来照顾你。”
“我太冷了,没有被子我会死。”
小姨去炊房洗尿布。他把被子抱回猪圈,铺在塑料布上。
他打开自己的包,检查衣服,取出一双登山靴,取出牙刷、牙膏、香皂、梳子,除了靴子外,其他都扔到了下面。两头猪踩踏着泥巴走过来,对着这些闻了闻,又在嘴里咬了咬,牙膏被挤出来一点,但它们不喜欢那味道。
他盖着被子睡了一会儿。下午,疼痛开始了,他用嘴咬着被子,撕开一条裂缝,他挣扎着钻进去,裂缝越来越大。他在被子里颤抖了十分钟,爬了出来。看到天上聚集起了乌云,像石头一样的颜色,沉甸甸的。
他出了猪圈,来到屋子里。
“我饿了。”他说。
“你是害怕下雨。”
“我不怕,我喜欢下雨。”
“如果你怕淋雨可以去炊房,我在那里给你搭了个睡觉的地儿。”
“我永远不去。”
小姨掀开桌子上的一个罩子,里面是食物。她在椅子上铺了层报纸,等着他坐过来,他身上沾着猪圈里蹭到的黄土。
吃完之后,他出了屋子。小姨抱着表弟,锁上了门。
他靠在猪圈的栅栏外不知道做什么。整个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喜欢小姨,但她走了之后,恐慌就开始了。他跳进猪圈的下层,两头猪也恐慌地朝墙壁上贴,猪皮摩擦石头墙面的声音混着嘶嘶的叫声。
他伸出手,又缩回来。看起来它们会咬他。
综合自“译林出版社”
制作编辑:童薇菁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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