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表演艺术家、北京人艺的老演员朱旭今晨逝世的消息,在热爱话剧的观众中引起极大的震动。据悉,朱旭是新中国培养的老一辈舞台剧演员,以扎实的演技和低调的做人,在圈里圈外享有极高的声誉。现在活跃在话剧舞台和影视剧领域的诸多实力派演员濮存昕、梁冠华、徐帆、吴刚、冯远征、何冰、宋丹丹等都曾得到过老爷子手把手的“传帮带“,这也是著名的北京人艺的传承精神。
据悉,朱旭晚年罹患肺癌,深受病魔折磨的他,依然表现出一贯的乐观主义精神,在病重时分意嘱家属不进行徒劳无功的救治,保持有尊严地离去。
早在前几天,知道朱旭情况不好,多次发出病危报告,北京人艺的领导及一些演员便先后前往医院看望。在《潜伏》《人民的名义》中奉献精彩演技的演员吴刚,在回忆朱旭老师的时候感慨万分,他曾在《哗变》一剧中受教于朱旭老师的点拨。
【只要朱旭老师一上台,侧幕条全是脑袋】
《哗变》是根据获普利策奖的小说《凯恩号哗变记》改编而成。该剧描述了军事法庭对凯恩号战舰哗变的审判过程。作家赫尔曼·沃克亲自改编话剧《哗变》,上演后在纽约百老汇乃至整个欧美引起轰动。1988年,这部戏被英若诚翻译成中文,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邀请到美国著名的艺术家查尔顿·赫斯顿导演此剧,第一版《哗变》是由朱旭、任宝贤、吴刚主演,这部作品的演出足以被记录在中国话剧史上,表演艺术更是大师级的对决,太多经典对白和人物在这部剧中产生。据吴刚回忆,“到了第二幕,朱旭老师演出的时候,作为演员的我真是看进去了,看傻了。那时候只要朱旭老师一上台,侧幕条全是脑袋,这部戏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那看朱旭老师的戏。不得了,真的是不得了。”
吴刚回忆,复排这个戏的时候,朱旭先生虽然已经不演了,但经常来看他们排练,给他们讲很多很多的细节。“每场戏、每一个节奏、每一个段落,思想逻辑是什么、内心感受是什么,手把手地教。能够遇见这样的先生,心里充满了感激与激动?这是我一生当中的荣幸!所以我一直是怀揣着感恩之心对所有的先生、对北京人艺。”
北京人艺导演任鸣则说:《哗变》给我的影响是深刻而深远的。它表明了话剧首先姓话,演员在舞台上首先要把话讲好,说好话是话剧中最主要的,语言才是话剧的根本。
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位登上了语言艺术最高殿堂的老艺术家,原本却是一个天生的结巴。
在中信出版社出版的《一棵菜:我眼中的北京人艺》中,作者方子春和宋苗,详细记录了这段往事和其他与朱旭有关的故事。
《一棵菜:我眼中的北京人艺》中记载了这个好玩的故事。
据说,演员方子春的父亲方琯德先生口才特好,手慢嘴快,他发现朱旭呢,口慢却记录很快。有次在朱旭家组织一篇文章,他在那说,朱旭做记录,工作很顺手,那时朱旭住人艺大院东三楼,底下二楼是舒绣文家。琯德越说越兴奋,就大踏步地来回走,谈构思,说想法,朱旭就做记录,一直工作到了后半夜。有心脏病的舒绣文在底下就琢磨:这朱旭怎么啦,一宿就“咣咣咣”地来回走,是两口子矛盾闹得太激烈了?到后半夜还不停她就上来敲门,一开门,头一句她就问:“朱旭你怎么啦?’说着就探头往里一看,嘿,方琯德在那儿!就嗔怪道:‘该死的,是你呀。’你看看,折腾人一宿没睡。”朱旭最爱说故事,还喜欢拿自己开玩笑,他讲故事和演戏一样,从来看不出使多大劲。听他的台词舒缓清晰,节奏有张有弛,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就是坐在最后一排听着也不费劲。可是,在北京人艺朱旭有个众所周知的“秘密”,那就是结巴。
说来神奇,话剧演员口吃的还真不少,除了朱旭,蓝天野也口吃,丁志成的结巴能急死人,听国家话剧院的赵友亮大院长做报告,结巴的你都想替他去讲。嘿,可就是这些爷还都是台词不错的主儿。
提起结巴,朱旭真是深恶痛绝。建院以后就因为结巴,他打了好几次报告,申请继续搞灯光,不干演员。每次拿着剧本一对词,自己都感到后脖颈子发热。那个年代,朱旭叔叔就想有一支自来水钢笔,关勒铭牌的,他攒俩钱儿就去买笔。进店门之前嘴里就“关勒铭、关勒铭”的叨咕,一到柜台前就“关”不出来了。北京人艺的演员大院建院初期,一次要演个四个小戏时,朱旭在其中演一个群众,只有一句台词“报告工程师,桥出事了“。就这工程师的“工”,他就是念不出来了。
有一次赵韫如对朱旭讲:“‘朱旭,你刚才说那么多话没结巴。’后来就发现,只要不想词,不背词,想说什么就说,不想结巴的事就不结巴了。把词变成我想说的话,根本不琢磨,拿起就说,毛病就好了。”
“这一条对表演很重要。把台词变成自己心里想说的话,演员要训练好几年才做得到。”朱旭突然间有了自己的体悟。
哦!原来朱旭的台词不用劲儿,跟流水一样,是要用多于常人的时间,把台词化成自己的语言,不用脑子想了,也就不结巴了。有人说,只要有对艺术的追求和天分,都可以站在舞台上。这些口吃的人,功夫下到一定的时候,不光能站在舞台上,还能站在台中央,是何等的让人佩服!
就这样,小结巴成了一代大演员。
【内部规定:烟要轮着抽,不能一起冒】
其实,下棋、拉京胡、做风筝等,朱旭样样精通。史家胡同56号人艺宿舍的大门口,有个外绿内白的搪瓷灯罩,春夏秋三季里,不论你多晚回家准能看见在那唯一的光源下围着一群人,这群人里准有朱旭。他不是笑呵呵地坐在棋盘前叫人家臭棋篓子,就是歪着头一脸认真地拉胡琴呢,这准是有哪位想吼两嗓子了,央告他伴个奏。人艺大院是史家胡同最后关灯的院落,因为人们虽然下戏了,可演员的精神劲儿还没过去。哪能睡得着啊!
朱旭是从华大文工二团到的中央戏剧学院话剧团。宋雪茹阿姨(朱旭太太)的资格比朱旭叔叔老,是演剧二队的。朱旭兴趣广泛,好玩,家里的事自然是太太管得多些。“有次在日本演出,闹出这么档子事。演出前吃点心,散了戏才吃晚上的正餐。这几个酒友就扒拉些菜,拿到英若诚的屋里,开始抽烟喝酒侃大山,来劲儿了。喝着喝着,宾馆的消防人员就来叫门了。原来烟抽得太厉害,烟雾报警器就报警了。从此这帮人来了个内部规定,烟要轮着抽,不能一起冒。”
【晚饭没有酒,小朱旭就不干了】
说到喝酒,朱旭的酒史太长了。他出身于东北军人家庭,父亲是张学良的旧部,和吕正操是同学。他1930年生于沈阳,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撤往关内。他家孩子多,两哥哥一姐姐。这一大家子人跟着军队走很麻烦,家里就把他交给个老伙夫,也叫“大师傅”。晚上大师傅有牌局,小朱旭老不睡觉影响他的聚会,于是在晚饭时,大师傅用筷子蘸些酒给他嘬,小朱旭吃了酒就睡着了。以后只要晚饭没酒,小朱旭就不干了。这是大师傅的一个牌友告诉他的。
史家胡同56号院原来是一座大宅院,前门在干面胡同,一个三进四合院,穿过海棠院是后花园。北京人艺搬进去办公后,新盖了排练场和宿舍楼,将大门改在了史家胡同。当时一号楼的位置是很讲究的带回廊的四合院,还有藤萝架。朱旭家原先住的屋是南房,跨院有佛堂,有假山石的花园。朱旭叔叔和林连昆叔叔是剧院体育运动委员会的负责人,他们看上了这个花园,组织全院的人利用休假时间劳动,平出了个小运动场。十几年后,响应“深挖洞,广积粮”在此挖防空洞时,人们老是铲不动,原来底下都是当初平运动场时埋的石头。于是他们找到朱旭问他当年石头埋的位置,这么多年过去了,朱旭根本讲不出来,只好指这指那地挖。
朱旭曾告诉后辈:“北京人艺有一个传统,就是体验生活。在成立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之前演戏就要体验生活,不了解要表现的人物和他们的生活,怎么表演呢?比如他演《屠夫》《蜕变》这样的戏,他又是怎么体验的呢?那些大段大段如同涌出的独白成了他的经典瞬间,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朱旭有生之年曾经说过,舞台艺术的借鉴作用。他说他的父亲上讲武堂,带着一家老小从东北到北京后,就住在小鹁鸽胡同。吕正操到家里看过父亲,他告诉我父亲:我抗日去了,你家孩子多,出不去。他拉着队伍就走了。我父亲比他们大十几岁,瞒着年龄上的张作霖的讲武堂,这一班只有我父亲有家室,其他同僚都是小年轻,休息日想打牙祭都到我母亲这来,一来二去就很熟了。
【太太为什么看上我?我自然有我吸引人的地方】
朱旭为人极幽默。自《悭吝人》《女店员》后,朱旭因他的诙谐竟成演喜剧的专业户了。
《结婚之前》剧照(摄于1964年),(左起)朱旭饰杨老二
《悭吝人》剧照(摄于1959年),(前排左起)朱旭饰雅克
在北京人艺的大院里,在朱旭曾与后来成了腕儿的这些孩子们打在一起,玩在一起,与孩子们轻松自在地讲故事,并在舞台艺术上寻求共鸣。以朱旭为代表的老艺术家们是真正的艺术家,他们没有以明星大腕自居,而是愿意干任何与艺术有关的事。这是他们这代人的可爱之处,也从一个方面说明了这一代艺术家们的对艺术的态度与追求。曾经有人问宋雪茹一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听说您当年是‘人艺三大美人’之一,您一定有许多追求者,可怎么看上了资历比你浅、又瘦又高还结巴的朱旭了呢?”
宋雪茹阿姨愣了一下,但是坐在她身后沙发上的朱旭依然用他特有的幽默语调替她回答,只见他一脸严肃,此时有点小结巴:“那......那我自然有我吸引人的地方......哈哈哈......”他头一抬,身体向后一仰,开心地笑了。
部分内容整理自《一棵菜:我眼中的北京人艺》方子春 / 宋苗 著,中信出版集团版
作者:陈熙涵
编辑:陈熙涵
责任编辑:王磊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