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李宗盛的一首《给自己的歌》,给临时组合的纵贯线留下最动情的注脚。2013年的《山丘》,是人到中年关于时间与生命诚恳的感悟。到了2018年,李宗盛终于又有新作,《新写的旧歌》。这名字几乎可以总结李宗盛的这十年——每一首都是压箱底的“旧作”,或是没有自己满意的歌词相配,或是找不到恰当的表达心意,一放便是许多年。
年轻时就已“著作等身”的李宗盛,早已不用以作品提醒大众自己的存在,也早已不用凭借作品赢得谁的认同。这十年来的三首歌,像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所以这一次,他选择写父亲,还自己的心灵债。
比起母亲,父亲好像是多数男人吝啬笔墨的主题。即使如李宗盛,也在六十岁的年纪,才想起用自己最擅长的,去写写父亲。少了艺术家文学家的描摹,留在世间的作品里,好像天底下的父亲不分古今、无论海内外,多半是面目模糊、少言寡语,伴随着青少年的故事也总是误解、对峙、赌气甚至反目。
在李宗盛的描述里,父亲似乎依然是亲情的“局外人”——
比起母亲的总是忧心忡忡
是啊
他更像是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
刻意拘谨的旁观者
或许也就是这样,“缺乏表现力”的父亲,欠奉动人的温情,也就难落于笔下;疏于交流与观察,也就没有可以回忆的细节,似乎就无法说服自己,放肆表达爱与思念。
好在岁月。岁月抚平了任性与自尊,容易落泪的年纪,因为奔忙颠簸而僵硬的心渐渐软了,因为外界纷纷扰扰而乱的心终于静了。终于可以回头找找,敞开心扉说“想你”。
好在岁月。岁月给了相似的年纪与相同的身份,父亲是如影随形的咒语。两个男人命运的羁绊,又何止“长得像而已”。初为人父时,李宗盛写《希望》,满心欢欣——孩子纯真眼光是对抗纷乱世界的盔甲;全是骄傲——“虽然她长得和我不是很像,但是朋友都说她比我漂亮”。或许这敷衍了半生的“父亲”命题,也是自己多少次有意无意表达爱时相似的选择,让人选择了回避。
于是终于想明白,这个“旁观者”比起“得意”,更焦虑自己“微弱的嘉许”要如何说出口刻意拘谨在父亲这里,或许就是过分在意的意思。怕儿子骄傲吗?不是的。或许是自己的嘉许选错了角度,不够专业,也缺乏力度,换来的是满不在乎与漫不经心。那个在童年时代可以仰望的背影害怕承认,终于无能,也无力参与子女的人生。
有多少次打电话回家,多半接电话的是母亲,叮咛切切嘴上是不胜烦扰,心中却满是被惦念的踏实。偶尔有一次那个家里的男人接起电话,尴尬的寒暄几句过后是无所安放的沉默。不消片刻,等来的总是那句“换你妈接吧”。千言万语如鲠在喉。鲠着鲠着也就忘了,也就放了,或许还带着几分怨。
说真的,这首歌仍然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老生常谈”。但还是字字戳心,惹出许多人的眼泪。怎么就这么巧了,藏好的心有着一样的缺角。这个千古命题轮回上演着,像是不断灵验的咒语——
等到好像终于活明白了
已来不及
他不等你 已来不及
他等过你 已来不及
可对于子女,年轻时的只顾追求,又何尝不是为了对那个“旁观者”一个交待?不甘于穿梭在臭水沟扛瓦斯的小李,“没出息”是悬在头顶的剑,来不及解释,只有埋头前行。等到有了独立赚钱的本事,忙到好像也只有在心里设计“惊喜”的时间。是不明白父亲期待的一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酒席吗?只是彼此缺席的那些年,好像是横亘在两个男人间的大河,再多的情绪酝酿场景预设,也难以说服自己入戏。以至于在那个“旁观者”临终时,也没能想好用怎样一种方式陪在他身边。无数次的排练没能迎来的对手戏,不只是为人子的亏欠,也是自己生命里空白的一页。
于是在六十岁的时候,说是“反省父子关系”,为的也从来不是一个迟到的和解,不是回应自己吃力回忆着却徒劳无功、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思念。只是这一次,难得入戏,为人子的角色,到底是磕磕绊绊地表演完——“爸,请你从此安心,待在我的歌”。
作者:黄启哲
编辑:黄启哲
图片:歌曲MV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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