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晚十一时二十分,著名出版人,原全国政协委员、上海市出版协会原理事长、上海古籍出版社原总编辑赵昌平先生,因心脏病突发,在家中去世,享年七十三岁。
赵昌平1945年生于上海,1968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1982年华东师范大学唐代文学专业研究生毕业,获文学硕士学位。曾任上海古籍出版社总编辑、编审,全国政协委员,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兼职教授,上海师大、广西师大兼职教授,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副会长,上海编辑学会副会长,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
赵昌平是著名文史专家,主要研究唐诗学及中国古典诗论,著述丰硕,有《顾况诗集》《孟子:匡世的真言》,合著有《唐诗三百首新编》《唐诗一百首》等。
>>> 相关链接(旧文重读)
赵昌平:诗之美能御世之俗
少年时,他是中国古典诗文爱好者;读书时,他选择了研究唐诗作为方向;他将对诗词的爱当作毕生事业,任上海古籍出版社总编辑时,更致力于“读诗从娃娃抓起”,出版了从幼儿版“快快乐乐读古诗”到小学版、中学版等中国古典诗词读本,《唐诗三百首新编》《唐诗一百首》等。
他说,对中国传统的热爱和继续是中国民间的一个遗传基因,是本能性的要求。可能有一段时间人们会对传统文化淡忘,但过后一定会调转过来。
对现在热议的小学语文教材中古诗的分量,他认为30%左右为宜。
1 幼时膝下常诵诗
“我的祖父虽然是生意人,但家里前代读书人比较多,家里颇有点存书。小时候,祖父就会教我背李白、杜甫作的简单的小诗,我记性好,也很喜欢。”赵昌平回忆起儿时读诗诵词的往事,十分温馨。
对中国古典诗文的喜爱是天性,也是幼年时的培养。赵昌平记得,他读到小学高年级时,已将古典名著《三国演义》《水浒》等看了个遍,并深受书中评点性的古典诗词音韵意境的感染,忍不住掂笔写起古体诗来。“那时候看《说岳全传》,看得我激情澎湃,挥笔作诗一首,还把祖父一个很好的扇面给撕了,叫我表哥把诗抄在新扇面上,挨祖父一通骂。祖父在药材公司得奖的笔记本有很多国画,我也会在上面题几句。”
一段美好的记忆、一套好书、一位好老师都会对人产生深重的影响。赵昌平说,他读初中高年级时,有了一套书《中华活页文选》。那是一批老专家编的,内容非常好,他几乎篇篇都能背诵,短诗自不必说,长诗如屈原的《离骚》、曹植的《洛神赋》也是脱口而出。
“现在还能记得大半,都是那时打下的基础。”赵昌平说着,忍不住吟诵了几句《洛神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字句精美,音韵绕梁。
因着这样深深的热爱,赵昌平在报考大学时,没有听从老师家人的劝说选择理工科,而是投考北大中文系,将对中国古典诗文的研究作为毕生事业。
2 去功利性很重要
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最丰富的感情,这是中国古典诗词的魅力所在;语言韵律上的美感,又让人读来齿颊生香,心中愉悦。这也是诗词“魅惑”赵昌平的地方。
“我读诗刚开始的时候很感性,体会诗的韵律带给我的愉悦感受—古诗读上去好像和生理心理上的节奏合拍,让人感到非常舒服。”赵昌平说。
背诵给他带来满足的快乐。在北大时,每天早晨6时多,他总会到图书馆外一块大青石边,背诵诗文。“各朝各代的古文和诗词,总共背了3000多首吧,‘文革’开始后才中断。所以后来做编辑时,看到诗句我就知道出自哪里。”
读诗和阅读一样,“去功利性”很重要,大量阅读和背诵会产生质的飞跃。赵昌平的体会是:“古诗,最初是愉悦感;读二十首后,就有去琢磨它的想法,此时如果能用心去‘抠’,心得就有了,如果搁置一旁,对诗的欣赏水平恐怕就止于此了。读百八十首诗后,就会对诗进入敏感的阶段,那时的感受又别有一番天地了。”
赵昌平说,诗读多了,会很自然地比较每个诗人写景状物的不同,如一个人面对不同的景物会写出感受完全不同的诗句。如同样是秋天,杜甫的《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是他患病忧时之作;黄庭坚《登快阁》“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则是他壮年得志的快意豪放之作。“一般的读者能感受到这种程度,对诗的体会就更深一层了。”
3 深入品方得诗味
诗之美,不仅美在语言,还在韵律。“诗是韵文,欣赏时要懂得。唐代许多诗歌理论著作第一章讲的就是诗歌的声律。现在感受诗的音乐美,着眼点一是韵脚,二是平仄,三是节奏。”赵昌平说,虽然随着语音的发展变化,想研究声律已十分困难,但从欣赏的角度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杜甫后期的诗和李商隐的诗,音调就特别美。”
诗之味,更在于深入地品评和理解,假如对诗人写诗的情境、心境和典故缺乏了解,对诗的体会也只会是皮毛。赵昌平说,如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重阳前夜的黄昏,她只是枯坐,半夜的凉意又让她感觉到寒意。为什么这样地悲愁?要知道她当时与丈夫赵明诚是分离的,凉意勾起了她的思念之情。词的下阕又写到黄昏,此时已是重阳节,把酒黄昏后,更感悲凉,忧思重阳之后,自己恐怕也会和黄花一样,越来越憔悴。”赵昌平说,这是一组组凄美的意象,各个画面之间巧妙地建立起联系,使这组意象的表达特别好。
“评本注本都将这首诗解成重阳节后半夜作,这是因为不懂词的脉理,也不懂得‘黄花’的典故,难以深入地理解词人为什么会用它自比。”赵昌平解释,古代认为,重阳节当日的黄花开放得达到鼎盛,次日便衰。词人到了重阳黄昏,联想到“明日黄花”,才会更加伤情。而这样读便可知上片的“半夜”是节日前夜,是“插叙”,使全词更委婉动人。
“再如,盛唐和晚唐都写宫词,盛唐典雅,晚唐细腻。”谈起诗词,赵昌平滔滔不绝。“王昌龄的《西宫怨》,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隐昭阳。多美!盛唐把宫中生活的过程写到了极致,中晚唐时便向细节取胜,也很生动。如朱庆余的‘抬头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两个宫女靠在廊前说话,突然看到一只鹦鹉,赶忙停住。这样比较读来,就有味道了。”
“诗歌如果只知语言美,不从组织结构上去理解,深度就不够了,要像欣赏画的色彩线条一样,才会感觉到诗的美。”
4 很重视少儿读物
赵昌平记得,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学语文教材,是将文学与汉语分开的,文学课本里古典文学相当多,但后来由于时代原因,批判课本“厚古薄今”,将古典部分去掉了。后来中学教材中才又恢复,但比例要小得多了。
“在我所知道的华语文化圈中,香港和台湾的语文教材里古典文学的比重相当大。”赵昌平说,他记得1987年曾与陆萼庭先生合作给香港商务印书馆编过一套中国文学教材,供中学高年级学生使用,教材共10个单元,古典文学就占了8个。“这套教材在香港用了20年左右,课改后虽然有所变化,新版的教材我没有看到过,但据知古典文学仍然是相当多的。”台湾中华书局也出了一套中国古典文学的中学读本,将论语、唐诗和宋词等编纂成一个个读本书。
“这些年,我们出去办书展,销售情况最好的还是中国古代文化书籍,特别是古典文学方面的书。”—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中国的家长都是希望孩子多读诗词,赵昌平说,“这好像是一种遗传因子,让孩子早接受传统文化,让他背诗词是最好的办法。”
“从小读诗词,可以培养一个人的美感、韵律感,在潜移默化中提升人的审美水平,自然而然对低俗的东西产生抵触。”赵昌平说。
出于这样的认识,也因为自己的经历,赵昌平任上海古籍出版社总编辑时,很大精力放在编写、出版中国古典诗词少儿普及读物上,前几年还出版了幼儿版的诗词版本。
5 作诗成风难追唐
赵昌平欣慰的是,他编的《唐诗三百首》全解,已经发行9万册左右。现在不少网络论坛上也有许多爱诗、写诗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切磋讨论,也会将诗作寄给他品评,有些诗作的水平令他感佩。
今年的上海书展上,赵昌平请他在北京大学任教的老同学葛晓音教授前来做了一个古典诗词的报告,讲了足足1小时40分钟,听的人没地方坐,宁可站着也要听完。
赵昌平说,当下中国社会,四五十岁的人多少有一点古典诗词修养,二三十岁喜欢古典诗歌的,他见到的比较少。“但一旦有真喜欢诗词的,就相当不错,感悟能力很强。”
不过,想让读诗、写诗如盛唐时风行,已经时光不再。首先是社会语言都不同了,旧体诗词很难表现当代事物和感情;其次,那时是举国体制,皇帝出行,百官写诗赋兴,动辄“诗词大比拼”,皇帝还要评点,写得不好难免出丑。“再加上科举考试,全民写诗,现在考试又不考这个,我记得我高考时作文要求什么题材都可以,就是不能写诗。”赵昌平笑言。
玩笑归玩笑,赵昌平说,现在中国大陆的中学教材改革,和港台的相比,中国古典文学还是少,可以适当增加一部分。中学语文老师的古典诗词造诣也是参差不齐,如果能为老师组织专项的培训,也是提高青少年诗词水平的一个很好的途径。
“我读书时,深得北大的林庚、袁行霈、华东师范大学施蛰存先生教诲,后又得上海师范大学桐城派后裔马茂元先生指导,受益良深,至今难忘师恩。”赵昌平深深感叹。
相关链接来源:新民晚报
编辑制作:吴钰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