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闾谈创作
“南有余秋雨,北有王充闾。”
继《国粹:人文传承书》之后,王充闾的新作《逍遥游:庄子全传》于上月面世。本文为王充闾先生对该书的一些心得看法。
王充闾
作为评论者,各位首先是以读者身份出现的。王尔德有一句名言:“作品一半是作者写的,一半是读者写的”。
现代是一个作者与读者也包括评论家相互寻找、相互选择的时代。正是通过阅读、研判活动,评论家的视域与作者的视域,当下的视域与历史的视域,实现了对接、激荡与融合,从而为彼此真正的理解、有效的沟通提供了条件。
这其间,作为作者的我,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开启了我的新的认知领域,摸索出一些原本模糊或者根本没有想到的规律性认识。如果有机会再版,我会根据大家的教示,对《逍遥游——庄子传》进行补充、修改,使之有所升华,更趋完善。
庄子其人其文,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处在中国社会第一个剧烈的转型期,“大道不行”,世风日下。他是在痛苦的呼唤、热切的期待中走进人们的视野的。但他只是陈说利害、指点迷津,可以让人清醒,却很少开出拯时救世的药方。这和孔孟不同,甚至和老子也有差异。鲁迅先生说: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庄子就正是让人痛苦的。
历史上,庄子不断地现身,这次是在他没世两千三百年后。《逍遥游:庄子全传》(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也可以说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它也赶上了剧烈的社会转型期。
说得不见得准确,我觉得现在恰逢四个大的气候:一是在市场经济的推动下,工具理性盛行,文明出现异化,“丧已于物,失性于俗”(庄子语)的现象较为普遍;二是如同老子说的:“反者道之动”,物极必反。传统文化遭遇过最大的困厄之后,现出复甦的势头,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国学热”;三是十八大以来,反贪腐一直处于高压态势,“官场大地震”,“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引起了各色人等的反思、清醒和警觉,进而引起对庄子的关注与青睐,想到庄子的一些警示:认识人生的有限性,不攀比,“做减法”,知止知足,戒贪戒得。开始感到后悔:如果早一点听他老人家一句话,“断念”也好,收帆、煞车也好,也许不致覆亡,不致翻车。四是面对严重而普遍的生态危机,想到庄子的尊重自然、爱护自然、顺应自然、复归自然的主张,进一步增强可持续发展与环保意识。
不过,解读庄子也并非易事。它类似佛禅,不是学术性的、理性或者知性的,靠灌输不行,必须依靠心性解悟,有赖于生命体验,和人生阅历有关。同他打交道,一般都是过来人,像《红楼梦》中说的“翻过觔斗来的”。我呢,从小受父亲、叔父的影响;后来又遭遇过挫折,得过大病;个性淡泊,所谓“鸥鹭不争车马道”。应该说,解读《庄子》有些便利。这有过去写的关于庄子、严子陵、李白、杨升庵、曾国藩、李鸿章等人的散文为证。向峰老师是知之最深的,他在听过我的《庄子善做减法》的讲座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讲座只有充闾能做。”
我们在看到庄子的正面效应的同时,也不可忽略他的负面影响。他是一把“双刃剑”。凡事看得太透,就不再热中,相对主义,往往会走向消极。
当然,庄子的价值取向、思想追求又有异于佛禅。佛禅是干脆避开,“跳出三界外”,隐入白云中;庄子是“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已”,身在人间世,任我逍遥游。佛禅不立文字,庄子留下了一部书。这种处世立身态度,对我们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我们应该为国家、为社会、为人民做出贡献,不能避世、消极,所以,事也做,官也当,书也写;但不热中躁进,更不同流合污,要保持名节,坚守人格。生活上“多做减法”,常知足,不攀比,求简单,戒奢靡。退休之后追求一种诗性情态,借用两句宋诗:“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而已。
沧浪濯足
最后汇报两句下步的打算。我曾在辽宁省作代会上谈了“超越自我”、不重复自己的决心。我说,如果哪一天,觉得实在写不出来了,只好“将破帽年年拈出”,那就索性搁笔。其实,这话是抄自钱锺书先生的。《围城》重印之后,杨绛先生问他:还想不想再写小说?钱先生说:兴致也许还有,才气已与年俱减。要想写作而没有可能,那只会有遗恨;有条件写作而写出来的不成东西,那就只有后悔了。后悔味道不好受,我宁恨毋悔。
这番话的核心所在,我体会是必须不断超越自己;否则宁可不写。到现在,我大体上是做到了。至于以后,可不敢说了,尽力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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