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上帝的声音
莫言
首先要说,《收获》经过几代人几十年的努力,已经在作者和读者心中赢得了尊敬。
其次要说,作为一个作者,对《收获》的敬业精神和严谨的作风,我满怀敬佩和感动。
《球状闪电》是我1984年冬天的作品,当时我在军艺文学系学习,写完了《透明的红萝卜》之后紧接着写了这部中篇。
《收获》在我的心目中,是高不可攀的殿堂。
我把这部自己也不知道好坏的作品托我的一个同学带去,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心中甚至有些忐忑不安。
但寒假过后,我的同学带回了消息,说李小林看了稿子,尽管她感到还有些不满意(她认为我还应该写到更好),但还是决定用。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心中的兴奋是难以言表的。
那个时候是文学的黄金时代,成名比现在似乎要容易些,一个无名的作者,如果能在《收获》这样的刊物上发表一部中篇,就会给读者和文坛中人留下印象,甚至可以借此成名。
1986年冬天,我写完了《红蝗》,再次寄给《收获》。
李小林老师很快就给我回了信。
她并没有具体地提什么意见,她只是抄了一段话给我(我忘记了是哪个外国作家的话),大意是说,一个人只有在冷静的、心平气和的状态下,才能听到上帝的声音。
这段话对我的触动很大。
那时候我正在高密东北乡休寒假,在乡供销社一个有炉子的房间里写作。
我反复地读那段话,努力地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修改作品。
但由于作品通篇洋溢着那样一种愤世的情绪,要脱胎换骨地修改很不容易,只是做了一些局部的改动就寄回去了。
李小林老师回信说,稿子就这样发了,但是希望我在今后的创作中,能够聆听到上帝的声音。
《红蝗》发表之后,受到了很多批评,尽管有一些批评意见我不能完全接受,但我确实认识到了这部作品存在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因为一些世俗的烦恼,使我的心胸变得狭隘,因之也使这部作品充满了嘈杂的声音。
《红蝗》因为后来收入了《食草家族》变成了这部长篇的一个部分,因此这次结集就不再收入。
但是我必须提到这部作品,因为这部作品,我领悟到了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从自己的心狱里尽力地跳出去,站得更高些,看得更远些,想得更深些。
也因为这部作品,使我感到《收获》是我的良师益友。
《红蝗》发表于《收获》1987年第3期,之后十年间,我一直没在《收获》发表作品。
其原因一个是我写得比较少,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感到没有写出满意的作品值得往《收获》寄。
到了1998年,我开始往《收获》寄稿子。
我依然觉得写得不满意,依然没有胆量往《收获》投稿,只是在《收获》的编辑们的约稿下才敢一试。
他们大概是要鼓励我,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发表了我的《三十年前的一次长跑比赛》、《野骡子》、《师傅越来越幽默》、《司令的女人》四部中篇。
《收获》的肖元敏肖老师、程永新程老师、廖增湖廖老师,都给我很大的帮助,他们提了很多非常具体的修改意见,使这四部作品增色不少。
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发自内心地佩服他们。
能为《收获》写稿子的确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又是好几年没有在《收获》发表作品了,原因还是那两条,一是我写得很少,二是我感到没有写出满意的作品值得往《收获》寄。
这算什么?
但也只能这样了。
幸好是为了自己的作品集写的“序”或者是“前言”,无论好坏,都是木匠戴枷了。
2002年8月18日夜
《司令的女人》中篇小说集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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