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当上皇帝后,做了一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就是追尊先祖。这个按说也不稀奇,开国皇帝登基,总要追尊先祖,这既是对祖宗的怀念尊重,也是强化皇族身份的一个手段。譬如,曹丕称帝后就追尊曹操为魏武帝;司马炎称帝后追尊其父司马昭为晋文帝,追尊他爷爷司马懿为晋宣帝。一般追尊,也就在三辈之内,最多追到父亲爷爷辈,再往上就不追了。然而,拓跋珪“追尊远祖毛以下二十七人皆为皇帝”,一下追尊了二十七人为皇帝,这就有些蹊跷了。拓跋氏的历史,在远祖拓跋毛之前,还有六十七世,不过都属于“载籍无闻”(见《魏书》)的传说。换言之,拓跋氏有记载的,能叫得出姓名的先祖,拓跋珪都进行了追尊。让拓跋氏所有先祖集体风光一把,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拓跋珪为什么一次追尊这么多先祖?其实,应该是拓跋珪内心情感历程和其艰难建国经历的一个外在反映,是拓跋珪实现家族复兴后的一次情感集中爆发。代国,是拓跋氏家族的第一次辉煌。那时的拓跋氏,从苦寒的西伯利亚迁移到中国北疆,过上了半耕半牧的生活,“魏晋禅代,和好仍密”,俨然是一个和中原有着外交关系的独立王国。后来,晋怀帝封拓跋猗卢为代王,“置官属,食代、常山二郡”(见《魏书》),便有了代国的称谓。然而,好景不长,前秦横扫北方,代国也不幸遭到了灭亡的厄运。代国的灭亡,无疑是拓跋氏最大的耻辱,也成为了凝聚在整个拓跋氏家族心中的一个结。而代国的灭亡,同样也在拓跋珪身上发生了化学反应。在很长的一段日子,从七岁到十六岁,拓跋珪都是在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背景下度过的。
兼并代国后,苻坚听从原代国的左长史燕凤的建议,将代国分为两部,由铁弗刘卫辰和原南部大人刘库仁分治其国,而拓跋珪也在燕凤的保护下,得以“转幸独孤部”(见《魏书》),也就是刘库仁部,没有跟随王族一起去长安,这也在客观上给他提供了复国的机会。在寄居独孤部期间,拓跋珪又受到刘库仁之子刘显的嫉妒,险遭杀害,接着,转移到了母亲娘家所在的贺兰部,在这里,他也一样受到了排挤。
颠沛流离,任人宰割的生活,让拓跋珪的愤懑和憋屈积蓄到了极点,在幼小的心灵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记。也许正是这种非常的遭遇,才让拓跋珪日后长出一口晦气,风风光光的大肆追尊先祖。
而拓跋珪复代兴魏的过程,也是十分艰难曲折的,一点不逊于他少年时的磨难。北魏最初国力并不强盛。几乎与之同时建国的后燕政权,在慕容垂的精心打理之下,逐步恢复前燕故地,再次成为了中原霸主。击败后燕的历程,也就勾勒出了一条北魏兴起的轨迹。拓跋珪和后燕有着很深的渊源,他也一直没有摆脱过后燕的荫护。复国之初,拓跋珪的叔父拓跋窟咄想争王位,拓跋珪就曾求救于慕容垂。攻打刘显时,拓跋珪也曾“乞师于燕”(见《资治通鉴》)。和后燕相比,北魏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慕容垂曾下诏,“以魏王珪为西单于,封上谷王”(见《资治通鉴》),把拓跋珪当臣子看待,虽然拓跋珪没有接受,但双方的实力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说,强大的后燕根本没把魏国看在眼里。
所以,拓跋珪最初不得不向后燕朝贡,把后燕当爷看待。这也成为了拓跋珪的一块心病,要想恢复祖宗的荣耀,就必须摆脱后燕的束缚。随着北魏国力渐强,这种类似主仆的关系也就随之改变。拓跋珪兼并了独孤、贺兰二部,又打败了库莫奚和高车,攻灭了刘卫辰部,便“阴有图燕之志”。北袭高车,拓跋珪抢夺了不少的物资,而攻灭刘卫辰,又“获马三十余万匹,牛羊四百余万头”,再也不用为吃喝发愁,“国用由是遂饶”(见《资治通鉴》)。刘卫辰“自河以南诸部悉降”,北魏的领土得到极大扩张,军事和经济指数的同时上涨,让北魏彻底成为一个强国。
有了实力,便有了和后燕一较高低的决心,良马事件成为了双方交恶的导火索。北魏向后燕朝贡,慕容垂的手下讨要良马,拓跋珪拒绝之后“遂与燕绝”(见《资治通鉴》),向后燕发出了挑衅的信号,自此,开始了和后燕的连年交战。北魏骤强,但和根基雄厚的后燕相比,仍不在一个层次上,但北魏有着广袤的后方,进能攻退能守,也让后燕无计可施。参合陂一役,成为魏燕之争的转折点。在这场战争中,拓跋珪利用地利优势,让慕容宝率领的十万燕军几乎全军覆没。第二年(公元396年),慕容垂御驾亲征,行至参合陂,看到去年战场上留下的累累白骨,触景生情,“惭愤呕血”(见《资治通鉴》),在回军途中病逝。自此,后燕再也不能和北魏抗衡。拓跋珪去了一个劲敌,也就给自己赢得了更多的发展空间,让称霸北方的梦想成为可能。
凡是艰苦得来的东西,势必会倍加珍惜。拓跋珪复代兴魏,从无到有,又让帝国一点点壮大,其中饱含着无数的艰辛。战胜后燕,让帝国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日子,从此拨云见日。所以,在慕容垂死后两年,也就是公元398年,拓跋珪正式称帝时,心情是非常舒畅的。他珍惜这个皇位,也珍惜家族的荣耀,所以,他要将祖宗的风光进行到底。疯狂追尊先祖,是拓跋珪扬眉吐气之后,情感上的一次彻底释放,
如果就整个鲜卑民族来讲,拓跋珪在心理上应该有着一定程度的自卑感,这是一个原始部族遭遇先进文明冲击时所特有的心态,是很正常的。追尊先祖后,拓跋珪“又用崔宏议,自谓黄帝之后”(见《资治通鉴》),极力让自己向华夏靠拢。一方面,是统治中原后的舆论导向需要,另一方面,也足见他面对中原文明时的不自信。所以,他需要给拓跋氏家族增添光环,以彰显先祖的崇高。而与之相反的,是拓跋珪接连胜利后的民族自豪感。其实这也并不矛盾,自豪和自卑本就是相辅相成相互转化的,先前落后会自卑,但现在我们一样有了自己的国土,有了自己的子民,也一样贵为天子,而且非常强大,所以我们并不比你们差,我们的祖先也一样尊贵。
创立无尚荣耀的人,往往会在这些荣耀中迷失自我,盼望着和这些荣耀一起长存于世,继而转化成对生命无限的渴求。就像当年秦始皇求仙丹妙药一样,拓跋珪也想长生不老。不单他们二位,古代好多帝王都有着同样的想法,只是表现在做法上的微小差异而已。拓跋珪的方法是服食一种叫做寒食散的药物,然而事与愿违,不但于事无补,最后他还在药物的毒副作用之下,渐渐迷失了本性。
药物的毒性,让拓跋珪再一次经受了巨大的磨难。然而,这一次却又不同于他少年时的经历,那时他什么也没有,所以就有超越常人的意志,现在他是皇帝,什么都有,也就有了怕失去生命的恐惧。拓跋珪变得“忧懑不安”,毒性表现十分猛烈,“或数日不食,或不寝达旦”,痛苦难熬,“终日竟夜独语不止”,和精神病差不多,再也没了当年追尊先祖时的风光和自信。他的行为也开始不受支配,“朝臣至前,追其旧恶皆见杀害”,弄得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你不知道他突然哪根筋不对劲,你的小命就完了。这样的环境下,正常工作肯定无从谈起,于是“有司懈怠,莫相督摄;百工偷劫,盗贼公行”,公务员不工作,社会治安混乱,“巷里之间人为希少”(以上均见《魏书》),没了往日热闹。可怜拓跋珪少年英雄打下来的大好江山,就这样开始在他手里萎缩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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