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晚唐体诗的出现,有着寻求改变白体诗过于浅俗平易的潜在心理背景,但是在宋初诗坛以酬唱赠答为主要特点的总的风气的影响下,晚唐体诗人也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与白体诗人创作风气的相同之处。唱和诗风的广泛流行,是宋初社会风尚所造成。固然,由于皇帝的喜好,无论表现为文人的趋尚,还是表现为交际的方式,唱和之风无疑是主要流行于宫廷和官场之间的,因此。大多身为高官的白体诗人就自然构成宋初诗坛第一个以唱为重要特征的诗派了。然而,也正由于白体诗人大多既为高官,又是诗人,因而又成为唱和诗风从官场走向诗坛从而更广流布的重要推导之力。大多为在野僧侣文士的晚唐体诗人热衷于唱和酬赠,并使之构成其创作中的一个显著特点,正可于此探见一源。
晚唐体代表作家林逋在《读王黄州诗集》中,极称“放荡有唐唯白傅,纵横吾宋是黄州”,可见其对白体大家王禹偁的崇仰之情;同时,由此亦可隐见晚唐体诗人在主要师法贾岛、姚合之外,其大量唱和之作与元白唱和诗风影响的又一内在联系。晚唐体诗人中的九僧,固然明为云游四方的僧人,从其名字至欧阳修时已几乎被人忘却的事实,即可见其不求有闻于世的心态与踪形。然检今存《九僧诗集》以及吴处厚《青箱杂记》等,九僧中的惠崇不仅与林通有诗文往来,且与杨亿、刘筠、寇准等官居高位者有诗歌酬唱,他如希昼、宇昭等人,亦有与刘筠、魏野唱和之作。可见,晚唐体中即使是云游四方的僧人,也已被官场中唱酬之习所浸染。至如晚唐体代表诗人林逋、魏野,就更是难免于此了。
其实,林逋与魏野也正是极度淡薄功名利禄者。林逋(967---1028),字君复,杭州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少孤力学,恬淡好古,虽衣食不足,却毫无介意,隐居杭州郊外西湖孤山,植梅养鹤,终生不娶,有“梅妻鹤子”之称。大中祥符年间,真宗闻其名,遂赐予帛粟,并遣吏岁时劳问。卒后,仁宗赐谥和靖先生。魏野(960-1019),字仲先,陕州陕(今河南陕县)人。平生嗜好吟咏,不求闻达,居于州郊,景趣幽绝,名日乐天洞,洞前构为草堂,弹琴赋诗其中,自号草堂居士。卒后,始赠秘书省著作郎。二人虽然都是终生不仕,隐处郊野,但由于晚唐诗风的延续形成宋初诗人的心理积淀,林、魏二人以晚唐诗的再现为特征的创作,自然引起宋初诗人的心理共感,而终于使其诗名噪于一时。
林逋
陆游《跋林和靖帖》记云:祥符、天禧间,士之风节、文学名天下者,陕郊魏仲先、钱塘林君复二人,又皆工于诗。方是时,天子修封禅、告太平,有二人在,天下麟风芝草,不足言矣。实际上,在祥待、天禧间,林逋、魏野二人诗名不仅流播广远,而且直达最高统治者。真宗对林通、魏野二人,就亲诏州县长吏赐帛劳问,常加存抚。即使如此,二人淡泊之志仍丝毫不为所动。如林逋隐处西湖孤山,二十年不入城市,并自为墓于庐侧,临终时所作诗,还不忘以“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作为自己心灵的慰藉和满足。魏野亦隐居州郊,至“祥符中,契丹使至,因言本国喜诵魏野诗,但得半帙,願求全部,真宗始知其名”。于是与李渎同时被荐,而野却上言願守畎亩,永荷帝力。
林逋
对于功名利禄,晚唐体诗人固然极为淡薄,表现出与官场中诗人的迥然不同,然而对于诗歌酬唱,晚唐体诗人却又甚为热衷,表现出与官场中诗人的相同趣好。林逋、魏野及九僧等人,就不仅互为酬唱,甚至还与宫场中人唱和频繁。如林逋与杭州知州王随唱和,过往甚密,魏野亦与益州知州薛田交游三十余年,“凡遇景遣兴,迭为酬唱,每简递往还,则弛无远迩”。由此可见,宋初唱和诗风的广泛流行,固然由皇帝的喜好和官场的交际所推广,但从极度淡薄浮名的晚唐体诗人的创作情况看,无疑还包含着作为中晚唐时期形成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与上绍中晚唐诗的朱初诗人的创作心理正相交契这一重要原因。晚唐体诗人虽然趋尚酬唱,但是与以唱和为最主要特征、大多作品皆为唱和之作的白体诗以及直接因唱和诗集而得名的西晋体诗相较,毕竟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林逋
首先,晚唐体诗入多有酬唱之作,但并不占其全部创作中的大多数;其次,晚唐体诗人喜好唱和酬赠,但并未构成其诗歌创作中的主要风气和特征,再者,也是最重要的,由于晚唐体诗人大多遁迹山林的生活、淡薄功名的心态,因而其唱和诗中表达的意旨、情调及风格与白体、西昆体唱和诗更是大异其趣。例如,林逋《和梅圣俞雪中同虚白上人见访》诗:湖上玩佳雪,相将惟道林。早烟村意远,舂涨岸痕深。地僻过三经,人闲试五禽。归桡有余兴,宁复比山阴。此诗虽为唱和之作,却一洗庸语俗套,以“湖上佳雪”开篇,以“山阴余兴”作结,中间以“早烟村意”、“春涨岸痕”铺染清幽景致,以“地僻”、“人闲”动静相间,融“人”之兴入“地”之景,全诗辞意精巧,清淡自然,全然抹去唱和应酬之迹,实如一幅流连山水的工笔图画。
林逋
类似的题材,在白体诗人笔下,则面目全异,为便于比照,兹再举徐铉《史馆庭梅》唱和诗一首:东观婆娑树,曾怜甲坼时。繁英共攀折,芳岁几推移。往事皆陈迹,清香亦暗衰。相看宜自喜,双鬓合垂丝。此诗是以庭梅衰枯感旧伤怀,与汤悦酬唱次韵之作,全诗写梅自伤,平白如话,且在写梅的同时,以“曾怜”、“共攀折”、“几推移”、“皆陈迹”、“亦暗衰”、“相看”、“双鬓”等语贯穿始终,通篇唱和应酬之辞,虽平畅有余,但毕竟语浅意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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