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在流亡海外的岁月里,曾走访过很多高等学府,包括剑桥、牛津,并在游记中详细开列名目。康有为使用他的真正母语粤语作为音译词的音值标准,所创的译名对不通粤语的读者是一个阅读障碍。现将他的这两个清单略注如下。
剑桥大学
监布烈住(Cambridge)廿三校,而其大而古者旧有名者十余校,若王校(King’s College)、偕士校(Gonville & Caius C.)、噫马袅噫路校(Emmanuel C.)、伽亚校(Clare C.)、色噂校(St. John’s C.)、屯地校(Trinity C.)、耶稣校(Jesus C.)、女后校(Queen’s C.)、割顿校(Girton C.)、嫩嫌校(Newnham C.),而边布碌校(Pembroke C.)、彼得广校(Peterhouse)尤黝黑而旧矣。(康有为《英国游记》,岳麓书社,2016)
“彼得广校”这个名目棘手。康有为在后文又说:
监布烈住凡二十三校合为一大学,学生凡三千人,校至大者容七百人,有新有旧,而彼得敦士校最古,阅三百年矣,墙甚旧黝黑。此校藏书楼尤古,已四百年,深长廿丈,书左右列,凡十二万卷,有高宗《耕织图》存焉。(《英国游记》《康有为牛津剑桥大学游记手稿》)。
根据建立年份推测,剑桥的Peterhouse或许就是康有为所说的“彼得广校”“彼得敦士校”,不过两个译名都是不准的,Peter“彼得”在,House的走形了。“广”也许是“庿”的误识,庿即庙。Peterhouse的确附设一座小教堂(Chapel),建于1628年。“彼得敦士” 谅必就是Peterhouse,敦士跟house不可能有对音关系,可以推测是“攷士”之误书,“攷”粤语广府话发音[haau2],加上“士”[si6],恰好合上英语house的发音。
《康有为牛津剑桥大学游记手稿》(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页68)
《康有为牛津剑桥大学游记手稿》(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页110)
牛津大学
光绪三十年六月九日至十二日,康有为对牛津大学进行了一次四日游:
恶士弗(Oxford)廿一校……啤料校(Balliol College)开创至古而学人至多,今犹然。祆祠校(Christ Church)、边卜碌校(Pembroke C.)、窝车士打校(Worcester C.)、色噂校(St. John’s C.)、波料校(Balliol C.)、推拿地校(Trinity C.)、嗌士打校(Exeter C.)、耶稣校(Jesus C.)、临觐校(Lincoln C.)、卑理顺那校(Brasenose C.)、欹伯来校(Keble C.)、喝佛校(Hertford C.)、新校(New C.)、玛地吝校(Magdalen C.)、女后校(The Queen’s C.)、大学之校(University C.)、苏校(All Souls C.)、阿料校(Oriel C.)、可罢士伽士地校(Corpus Christi C.)、玛利顿校(Merton C.)、免士非路校(Mansfield C.)、免奢士打新校(Harris Manchester C.)。(《英国游记》)
康氏做的牛津各学院表单,译音词可以完整复原。
用“祆祠校”译Christ Church,很有意思。祆教(Zoroastrianism)本为波斯胡人信奉的宗教,康有为使用这个古词,借以表达是蛮夷之教,避而不用天主基督,颇有意味。康有为在提及西洋教堂时经常使用这个译法,但康有为游记的多种整理本屡屡隶定为“祅”(注意祆、祅两字的右边,有天、夭之别),应该改正。
康有为的译音有一大特点,就是他全面使用粤语音,除了当时已有通行译名、且他又了解的词,如“耶稣”等。Trinity College(三一学院),剑桥、牛津均有一所,康分别译“屯地校”“推拿地校”,都不太准,[tr]音节是汉语音译的老大难问题(比较Tracey“翠喜”,借用[ts]作为替代解决)。有的对音选字颇具匠心,如边卜碌校(Pembroke C.),所选边卜碌的粤语音[bin1 buk1 luk1],很贴近原语发音。Pembroke是伦敦的一处大园囿,清末使西外交官已有提及,“濆布洛得叱”“偏布禄罗址”见于郭嵩焘、刘锡鸿的记录(参拙作《大清钦差会见童年罗素记》,《读书》2022.1),拟音均不及康有为之准。在嫩嫌校(Newnham C.)一名,以嫩[nyun6]对Newn,简直不能更准了。“啤料校”(Balliol College)的第一个音节Ba,英语发音是[bei],用“啤”正好,懂广东话的人知道“啤酒”也是发[bei]音的。有点格外好玩的是“啤”这个字在当时新造出来不久,从口,表示是外来语、音译词,卑声,专门用来指代西洋的“皮酒”(英语Beer,德语Bier)。他第二次著录Balliol C.,换了一种音译“波料校”,第一个音节有变,似乎是受了粤港习惯把ball译为“波”的暗示(无独有偶,同为舶来品的扑克牌poker,在香港有“啵牌”“啤牌”两个译名,译音用字的摇摆情况类似)。同一个名字重出别译,也许源于几个助手之间没有协调定稿;类似的情况在康有为海外游记中并不罕见。康有为自己不懂外语外文,西游时的语言拐棍主要依靠留美的二女儿康同璧、门生罗昌,而罗生本人也是粤籍人士,当时正在“恶士弗大学”留学,后来娶了康同璧,成为康门女婿。
作者:王丁 北京外国语大学历史学院暨全球史研究院教授
编辑:陈韶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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