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充和1913年5月17日（农历4月12日）生于上海铁马路图南里，8个月大时由叔祖母收养为孙女。张充和的叔祖母是李鸿章四弟李蕴章之四女，未留下闺名，以法号“识修”二字传世。张爱玲祖母李经璹是李鸿章的女儿，与张充和的叔祖母识修是亲缘极近的堂姐妹，按此层关系说来，张充和、张爱玲也可以算表姐妹。  

叔祖母抱养张充和后，不久祖孙即返回安徽老家，在张充和成长的合肥岁月，张家已于1918（或1917）年由上海搬至苏州寿宁弄8号，1922年迁居九如巷9号。这期间张充和几度随叔祖母回苏州度假省亲，居住于南园的李家别墅，也返张家小住。在合肥龙门巷一直生活到16岁的张充和，因为叔祖母的离世，再次回到苏州九如巷，“这一次是真正回家了”。     

关于张充和离开合肥返回苏州的年份，目前看到两种说法，其一是1930年，充和17岁时，如《张充和手抄昆曲谱》中，“张充和生平大事记”（陈安娜编撰）中记载：“1930年，十七岁，叔祖母逝世，返回苏州与父亲、继母及弟弟们居住”。其次是16岁，如《合肥四姐妹》里，作者金安平写道，“祖母过世时，充和16岁”。苏炜写作的《天涯晚笛》中，张充和多次口述回到苏州时为16岁：“小时候读的是家里的私学，16岁才正式进学堂——进的就是我父亲在苏州办的乐益女中”“我跟着祖母一直过到16岁，祖母死了，才回到苏州自己父母的家里”等。

《合肥四姊妹》

[美] 金安平 / 著

凌云岚 杨早 / 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2011年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其中有郑愁予访问张充和的片段，张充和说“我到16岁以后才回家”“我是想一到了16岁，16岁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然而张充和青年时代在自己的文章中却有不同的叙述。如《二姐同我》中提到，“1930年，祖母春天过世，我17岁。秋冬之际回到家中”。发表于1937年3月15日《中央日报》的《萧》中写道，“祖母故世已7年整了……”。在《别》中写动身细节：“祖母灵柩8月17日出了殡后，叔叔便预备送我到苏州，筹备了好几天。本来派20日动身的，因为亲戚朋友请送行酒，辞了又不好，只好一面去辞行，一面去享受他们的饯行酒，所以延到26日才动身”。

在上述张充和写就的文章中，显然“年份1930年”和“月份8月”是关键。“月份8月”这一部分，张充和的《别》中写得非常清晰，也接近《萧》中“祖母春天过世……秋冬之际回到家中”，想来这部分记忆的准确性应该较高。合肥动身的日期是8月26日，假如是“年份1930年”，公历的8月26日坐船离开合肥，船行数日，8月底9月初可抵达苏州；若是农历的8月26日（公历10月17日）离开合肥，回到苏州则应在10月中下旬。然而，据张兆和日记，1930年7月17日，张充和已在苏州生活了。

《从文家书》中有张兆和这一天的日记，那时兆和正在苏州度暑假，当天的日记很简单，只有两行字：“早晚为四妹三弟四弟补英文，似乎减少了一些心境的不宁，但一空闲下来，便会想到一些难堪的事”，这里的“四妹”应该就是张充和。

《张宗和日记（第一卷，1930—1936）》里，从现在面世的宗和第一篇日记（1930年8月31日）中，我们也看到了四姐充和的活动。宗和是张家大弟，比充和小一岁，此后日记里充和出现的频率非常高。             

“1930年8月31日，阴，微雨             

和四姐一块儿上青年会去剪发。等了好好一会儿才有人来替我剪，四姐已经剪好了。等我剪好，四姐已经好像睡在一张女子理发处的长凳上了，我只好把她拖起来。            

吃过饭，祖麟来了，三姐、四姐、我、二弟就一起到郊外去举行picnic。因为祖麟教了四姐的算术和三姐的世界语，所以她们得请他一次。”

《张宗和日记（第一卷，1930—1936）》

张以?、张致陶 整理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

这个8月31日，是《别》中所述的“月份8月”吗？如果确是在1930年的8月26日从合肥启程回到苏州，虽然是回到父母之家，却是全然不熟悉的环境，那时的张充和还没有走出失去叔祖母的悲伤，至少需要一段适应过程，然而8月31日张充和已经剪发野餐学算术，一派完全融入了苏州生活的家常日子，于情于理都不合。

这样推算，张充和《别》中的“8月”一定不是1930年的8月，她应该是在前一年，即1929年已回到苏州，时间应在公历8月26日之后至10月下旬。

如果我们坚持“年份1930年”是正确的，看看是否有此可能呢？《合肥四姐妹》里说，张充和“叔祖母在家停灵49天后，之后再出殡”。1930年的正月初一是公历1月30日，充和几次提及“祖母春天过世”，一般人概念上的春天不会指正月过年期间，这样1930年的春天至少也要公历2月间，如果叔祖母2月中下旬过世，49天后，最快也要4月初才出殡。张充和要在4月至7月初离开合肥，这样她才会出现在张兆和7月17日的日记里，那么和她自述的“秋冬之际回到家”又矛盾了。     

长者回忆年少时，年份或许记得不那么清晰，特别的某个年龄反而记忆犹新、念兹在兹，纪录片里98高龄张充和那句“16岁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我想16岁的记忆对于张充和是刻骨铭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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