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启蒙哲人的名字所指向的，仅止于课本上一张张孤立的肖像画，和各自三言两语的主张。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彼得·盖伊的《启蒙时代》让“画像”中扁平孤立的人物活了起来，打破画框，还原出一组立体的群像。

启蒙运动开启了一个才人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然而，由于这样一群“悍将”分布在欧洲各地、在思想上五花八门，如何全面地观照和评价他们，一直是学界的棘手难题。而对于普通读者来说，这些众所周知的名字所指向的，也仅止于课本上一张张孤立的肖像画，和各自三言两语的主张。不过，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彼得·盖伊的《启蒙时代》让“画像”中扁平、孤立的人物活了起来，打破画框，聚到一起，还原出一组立体的群像。这部曾获美国国家图书奖的经典史学著作，上卷已于近日在中国出版。

18世纪的启蒙运动标志着现代的开端，其时，启蒙哲人们对科学方法、理性以及进步的信仰支配了整个西方世界。不过，进入20世纪后，启蒙运动受到了苛刻的批评，批评者称其怀有明显的、过分简单的乐观主义。1956年，才30出头的彼得·盖伊在纽约历史学会提交了一篇论文，提出启蒙哲人并非盲目的乐观主义者，也并非忽略感性的理性主义者。结果他的“异说”受到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集体“炮轰”。据盖伊本人回忆，正是那次发言招致的轻蔑，反而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激励他进一步投入研究。

盖伊先后花费了六七年时间来撰写《启蒙时代》，运用极其丰富的史料，分上下两卷呈现了整个启蒙运动的面貌，其中上卷偏重于思想史的梳理，而下卷则深入到社会史的分析。在上卷《现代异教精神的兴起》中，盖伊首先分析了启蒙思想家如何利用古代异教思想家作为资源，以摆脱自身所继承的基督教文化遗产。在盖伊生动、灵巧的叙事下，一卷极其细密的启蒙思想纹理图徐徐展开，伏尔泰、狄德罗、孟德斯鸠、卢梭等一大批启蒙哲人活跃其上。他们统一在一个共同的纲领之下，同自身所处的文化环境又战又和。对古典的尊崇、对教会的批判以及对现代社会的追求，这三者之间紧张的互动，既决定了启蒙哲人在身份认同上的最大危机，也决定了危机的解决方式。这部作品1966年出版后，一举奠定了盖伊在史学界的大师地位，也推动了新一波启蒙运动研究热潮。《纽约书评》评论说，“对启蒙思想家的思想行动，从未有过一部涵盖如此全面的作品。”有趣的是，《启蒙时代》也因为把启蒙哲人解释成宗教的敌人，而引起不少人的愤慨，被列入“20世纪50部最糟书籍”之一。

“如果说启蒙哲人是一个家族的话，那么这是一个喧闹的家族。他们是战友，而且常常有深厚的私人友谊，但是，除了以推动共同的事业为最大乐事外，其次就是以批判战友为乐事了。”盖伊说，把启蒙哲人比作一个大家族的说法，并非他的首创--这话看似谦逊，其实是抖了个俏皮的包袱，因为他接着道明，更早这样说的，是启蒙哲人自己。就好像向读者念叨熟识的老朋友一样，盖伊深谙这几个家伙的好事、糗事、大事、琐事，并且说得平易近人、娓娓动听。比如，“伏尔泰最喜欢那些才能不如他的人”，而卢梭一开始受到所有人的追捧，之后又因为拒斥所有人而受到所有人拒斥。德国的启蒙哲人对法国同道心怀嫉妒，所以保持一种“疏远的、得体的、有点让人不太愉快的关系”，只有英国胖乎乎的大卫·休谟快乐宽厚，广受欢迎。但是无论内部的攻讦有多激烈，一旦外界来扰，他们又都团结一致，矛头向外。除了提供详实可靠的资讯以外，在盖伊平易的文字中，这些启蒙哲人与读者的“疏远的、得体的、有点让人不太愉快的”距离也渐渐消解，成为活生生的、有些可爱的一个群体。

译者访谈

问：跟以往书写同类题材的著作相比，《启蒙时代》有怎样独特的角度？

刘北成：启蒙从来不是一个孤立的话题，总是与时代热点相关。启蒙运动本来以传播光明自居，但是继之而来的法国大革命电闪雷鸣，启蒙的评价也就与对法国大革命的爱恨捆绑在一起了。保守主义之父爱德蒙·伯克因为革命的恐怖而诟病启蒙观念。德国哲学家黑格尔也因此认为启蒙思想不具有建设性。

进入20世纪，出现了以恩斯特·卡西勒的《启蒙哲学》为代表的，深入研究启蒙运动的专著。当时正值法西斯主义猖狂崛起之时，启蒙研究更多地是对极权主义的回应。

20世纪中期以后，现代化理论兴起。有学者认为，把启蒙运动和现代化联系起来，自彼得·盖伊始。至少可以说，盖伊是主要代表之一。与《启蒙哲学》相比，盖伊不只局限于哲学领域，而是把启蒙运动置于更宏大的西方思想史和社会史背景之中。

问：上、下卷有什么区别？

刘北成：上卷是大手笔写就的思想史，高屋建瓴地把启蒙运动定位为西方思想史的第二个批判时代，从古希腊罗马的思想和文艺复兴思想中进行追溯；且旁征博引，视野如此开阔，资料如此丰富，是比较少见的。下卷则是一部启蒙思想的社会史，把思想与时代、社会联系起来，并建构了启蒙哲人的“现代性”话语体系。两卷作为一个整体，气势磅礴，不单从思想层面追溯，更是把启蒙运动作为一种运动的社会形态来分析。

问：这部作品在同类研究中的地位如何？

刘北成：在过去半个世纪中，启蒙运动研究领域新作迭出，《启蒙时代》的经典地位也在争议中得到确立。盖伊的学术成就获得美国和欧洲学界的广泛尊重；盖伊的现代化启蒙运动论，作为一家之言，目前依然具有重要影响。

《启蒙时代》还有一个令人赞赏之处：盖伊是以启蒙的精神来论述启蒙运动。盖伊虽然推崇启蒙运动，但没有神话启蒙哲人。重要的不是曝光启蒙哲人的私生活，而是用批判的眼光审视原生态的文献，把启蒙哲人的著作当作历史语境中不断摸索试探的话语，而不是奉为现代神谕。读者会恍如加入一场平等的对话。该书的文字非常漂亮，而且深入浅出，可读性强。中译本是否体现了盖伊的文字风格，要由读者来评判了。

文汇报记者 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