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奖主办方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不久前宣布,将授予日本动画电影导演宫崎骏奥斯卡荣誉奖(终身成就奖),以表彰他对电影做出的卓越贡献。颁奖仪式将于2014年11月8日举行。
宫崎骏,日本著名动画导演、动画师及漫画家,在全球动画界具有无可替代的地位,迪斯尼称其为“动画界的黑泽明”。美国《时代》杂志这样评价宫崎骏,“在一个高科技时代,这位动画电影导演用老方法创造出不可思议的作品”。没有3D,没有特技,但是在他用最简单的笔触勾勒出的这个名叫“宫崎骏”的世界里,孩子们看到了那些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在用善良和纯真与这个世界相处,人类文明的毁灭、再生以及与自然的共存等20世纪人类社会背负的各种沉重课题,都交织在宫崎骏的创作里。他是第一位将动画上升到人文高度的思想者,同时也是能够和迪士尼、梦工厂共分天下的一支重要的力量。
2013年9月,宫崎骏曾发布退休声明。虽然不再制作动画电影,不过他考虑再工作10年,担任美术馆馆长致力于展览等工作。
——编者
动画师的野心
在吉卜力工作室里系上作画用的围裙,宫崎骏看起来既像传统的手工匠人,也像动画片里有魔法的老爷爷。挚友高畑勋曾戏谑说,“每一顶帽子都必须是特大号”才能装下宫崎骏的头,或许是因为头特别大,须发皆白、戴着大黑框眼镜的宫崎骏,亲切又有些卡通,这也是动画迷眼中,动漫大师宫崎骏的标准像。
大学毕业进入东映动画公司,宫崎骏才正式涉足动画业。在公司前辈保田道世的回忆里,这个年轻人“他的想象力之丰富令人震惊,我那时候就认识到,他这个人不得了。”如果这是个预言,答案早已揭晓,只是过程波折。
宫崎骏是东映动画招收的最后一批正式雇佣制社员,经过3个月的入职培训,开始动画师生涯。动画师,就是“让图画动起来的画师”,他们是支撑日本庞大动漫产业的基石。成名之后的宫崎骏这样勾勒动画师的群像:“平均年龄都很轻”,“特征是善良和贫穷”,“大多数人是按件计酬”,“有人甚至无力投保国民年金和健康保险”。年轻的宫崎骏蜗居在东京都练马区一间“四贴半”的公寓,约等于7平方米,是日式房间的最低极限,月租6000日元。可是他并不打算放弃,“回想起我们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刚走进动画这一行,既没有职业生涯的保障,也不知道希望在哪里,没有钱,甚至也没有才能。我们有的只是野心,或者说是希望,在各行各业中,仅仅凭借着它来奋斗的,唯独动画而已”。
看到动画片《雪之女王》时的震撼,更坚定了他的动画师之心。他回忆说:“它让我看到动画作业中包含了多少对作品的热诚与爱惜,在描写纯粹的情操、坚毅而质朴的意念时,动画竟是如此的震撼人心!如果自己拥有能力与机会去创造出更美好的世界,那么天底下再也没比这更好的职业了。”
终于,《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城》到来了。宫崎骏不仅担任导演,还负责脚本和分镜。他用110分钟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原著的惩恶扬善的故事,怪盗鲁邦捣毁了野心家的假钞基地,拯救了被困的公主,找出了隐藏的宝藏,然后继续与警探猫捉老鼠般的刺激逃亡。这部动画长片,以独特的风格获得了影评家们的青睐,摘取了日本动画界一流的奖项大藤信郎奖。30年之后,宫崎骏凭借《悬崖上的金鱼姬》第二次赢得这个奖项。
可是,影评人并不能代表市场,影院里空荡荡的座位,宣告了宫崎骏处女作的失败,此后3年,他没有接到任何片约。
漫画的指引
为什么要进入动画业?这是宫崎骏成名后曾被人反复追问的话。他与漫画的邂逅,经由不同方式的叙述,成为命运的必然。
宫崎骏1941年出生在东京,自小肠胃虚弱,被医生断言活不过20岁。6岁那年,母亲又罹患肺结核病倒。他总是班级赛跑落在最后的那个人,又早早被切断了向母亲撒娇的可能,一边努力成为不用大人操心的乖孩子,一边却是挥之不去的自卑和压抑。“因为小时候曾经病倒差点没命的我,只要听到父母亲说,真的好辛苦啊,便会不安得无地自容,觉得自己真是带给父母天大的麻烦。但是到了某个时期,当我觉察我只是在配合着大人或父母时,那种屈辱感让我难过得几乎想要放声大叫。”
宫崎骏说,他是借由手冢先生的漫画,填补了“存在于自我意识和现实之间的鸿沟”。这些复杂的内心纠结,连他的家人也不甚明了。
1958年日本第一部彩色动画片《白蛇传》,恰逢其时地成为他“高三”迷惘青春的又一盏指路明灯。“我清晰地记得那天自己走出电影院时,外面开始下雪,我神不守舍,跌跌撞撞地走回家……我哭了整整一晚上。”宫崎骏解释说,“当时让我大感震惊的,与其说是电影出色,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贫乏的醒悟。电影里的人们拼了命地活着,而我却因为升学考试而过着如此乏味的生活。
高中毕业升入学习院大学政治经济学部就读,宫崎骏却一门心思地投入到画漫画里。当他拿起画笔,却发现自己早已深受手冢治虫的影响:“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想模仿他,其实也不像。但我画出来的东西却常常被人家说很像手冢先生,这话听起来实在是一种侮辱。”他把自己多年来收藏在五斗柜里的涂鸦全部找出来烧掉,完成仪式感般的决绝,然后到中学美术老师佐藤先生家里学画,从素描和构图的基础项目学起。
不惑之年的宫崎骏拿着厚厚的画稿,辗转于各个电视台。他想讲述的故事,有猞猁与人间公主坠入情网,有森林妖怪大显身手,有空中浮城。这些分别是后来《幽灵公主》、《龙猫》和《天空之城》的雏形,只是都与当时的科幻主流格格不入。“题材陈腐,没有票房”,“一股子马粪臭”,他就这样被拒绝、贬低和嫌弃。
宫崎骏的另一位挚友、后来与他在吉卜力共事的金牌制作人铃木敏夫,在这时候出现并施以援手。1981年,铃木敏夫担任了德间书店旗下老牌动画月刊《Animaga》的总编,在8月号的《Animaga》推出了第一个宫崎骏特辑。1982年2月,宫崎骏的《风之谷》开始在《Animaga》上连载。故事背景设定在巨大的工业文明毁灭数千年之后,以风之谷公主娜乌西卡为主角,来审视人类与腐海森林的生存对决,这是宫崎骏当时心境的表达。他回忆说:“我当时心里非常的焦虑,环境问题固然令人心急,但问题并非仅止于此,虽然人类该何去何从也令我相当在意,但最大的问题则是日本现况。还有,最令人生气的恐怕是自己当时的状况吧。”谁也没有想到,《风之谷》会成为大河剧般的漫长创作,59回的连载用了5年,加上前后几次中断暂停的时间,一共是13年。还好,宫崎骏的事业转机并不需要等待这么久。漫画连载一年之后,德间书店愿意出资,把它搬上大银幕,由宫崎骏来做导演,制片人是高畑勋。
这是宫崎骏的背水一战。1984年3月,剧场版《风之谷》公映。这一次,影评人的赞许终于与市场的认可度合拍了,《风之谷》的观众突破了91万人次。《风之谷》甚至被《电影旬报》列为1984年十佳影片的第7位。日本动画界也感受到空前的冲击,认为是一个时代的分野,低劣作品在有诚意的佳作面前无地自容,宫崎骏所坚持的动画理念和精益求精的制作方式,成为动画片“正统道路”的代表。
吉卜力:颠覆与传承
“会走上动画世界这条路的人,大多是比一般人更爱做梦的人;除了自己做梦,他们也希望将这样的梦境传达给别人。渐渐地,他们会发现,让别人快乐也成了一种无可取代的乐趣。”《风之谷》的成功,终于让宫崎骏可以把他的奇幻梦境传达给更多人。接下来的10年,是宫崎骏创作生涯最高产的时期,他和高畑勋一起成立了吉卜力工作室,后来铃木敏夫也加入进来。
吉卜力成了怀抱梦想的动画师的圣殿,引发了动漫界频繁的人才流动。从1986到1996年,吉卜力一共推出了9部动画长篇,分别是高畑勋担任导演的《萤火虫之墓》、《岁月童话》和《平成狸合战》,望月智充的《听到涛声》,近藤喜文的《侧耳倾听》;以及宫崎骏担任导演的《天空之城》、《龙猫》、《魔女宅急便》和《红猪》。
《天空之城》算是吉卜力的开山之作,少女希达与少年巴斯寻找空中浮城拉普达的奇异探险,涵盖了丰富的“宫崎式要素”,舒缓自如充盈着飞翔感的画面,意志坚定个性鲜明的少女,还有巨大的机器人和巨大的树木。
《龙猫》是宫崎骏所有作品中最具童趣的故事,内心纯真的小梅和小月姐妹与传说中的森林守护神“多多洛”邂逅,结下了似梦似幻的缘分。影片的高潮,是姐妹俩在龙猫的帮助下,乘坐奇幻的猫巴士半夜探视了住院的母亲。它呈现的就是淡淡的日常温情,孩子们内心的单纯明澈,和关于神秘大自然的猜想和期盼。1988年公映之后获得压倒一切的好评,摘取了日本国内当年所有的电影奖,动画片打败了故事片,这作为日本电影界有史以来的一件大事被载入史册。
《魔女宅急便》第一次给吉卜力创造了票房佳绩,成为当年最卖座影片。故事也很简单,一个13岁的魔法少女来到陌生城市独自历练,在喜悦与失落、误会与挫折中成长。而《红猪》第一次带给了宫崎骏海外声誉,它参加了1993年法国安纳西国际动画电影节,并获得了最佳长篇作品奖。影片的主角是一个厌恶了战争的飞行员,他选择隐居和继续自由飞行,只不过,他的形象是一只体态臃肿的猪。这是宫崎骏所有作品里最奇怪的主角,可是,本质上《红猪》和宫崎骏其他的作品并没有区别: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社会多复杂,不管环境多艰难,不管内心多痛苦,都要好好地用力活下去。这是宫崎骏的生之礼赞,他并不能为光怪陆离的社会现实寻找符合逻辑的解答和方向,但他可以把这复杂的一切包容起来,与一切和解,指出一条出路——用力活在当下。
从《风之谷》开始,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成为宫崎骏作品中恒久的母题;少女与少年,天空与森林,万物有灵,是他“梦境”中最突出的意象。《风之谷》恰合了日本自上世纪80年代兴起的环境危机意识和环保热潮,宫崎骏和高畑勋因此都被奉为“环保主义者”,可是宫崎骏自己却说,他讨厌被贴上这种标签,相反,他坚信“大自然拥有无穷的力量,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善恶线的巨大力量”。
在《红猪》之后,他创作了《幽灵公主》,一场森林中凶暴诸神与人类的战争。影片的制作用了4年时间,花了23亿日元,而整个故事的构思酝酿用了16年。宫崎骏以赌上吉卜力的一切、任性的制作最后一部动画长片的心情,在1997年为观众奉上了这部影片。故事里,达达拉城主黑帽“大人”代表的是人类的无所畏惧和对自然的毁坏,狼女小桑代表的是自然诸神对人类的憎恨和报复,而被诅咒的少年阿希达卡,代表的是和解,和不管怎样都要努力生存的意志。
在宫崎骏看来,动画片“就算是虚构的世界,总要有些东西能跟现实世界联结”。这是他和高畑勋一直坚持的理念。“人类是被许多东西包围住的,比方说居住的空间、季节、天候、光线等等。如果再加上自然的植被问题等等的话,就知道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确应该谦虚一点。”
这种“谦虚的态度”,贯穿了吉卜力的各种作品。
其实,颠覆一直是宫崎骏对自己创作的设定。“我确实和铃木不断商量交谈而理出了一个防线,那就是一旦观众对吉卜力的作品怀有某种期待,我们就必须在下一次的企划中努力想办法背叛他们。”宫崎骏也很明白,动画制作也是娱乐业,“所谓娱乐,就是有义务将花出去的钱回收回来”。但是他也坚持,“以赚钱又安全为前提的电视作品,只会磨损年轻人的人生,根本学不到东西”。
荣耀的顶峰
在制作《幽灵公主》的时候,宫崎骏觉得,1997年已经是吉卜力的顶点,但4年之后,2001年7月20日,《千与千寻》在日本公映,本土票房304亿日元,超越了同期上映的《泰坦尼克号》,不仅获得了第75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还成为唯一一部获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的动画电影。同年10月,宫崎骏倾心设计打造的三鹰之森吉卜力美术馆也正式开馆。
《千与千寻》是宫崎骏专门为10岁大的女孩们创作的片子。这是一个“少女因为被丢进了好人和坏人混合存在的世界里,而展开修炼,学习友爱和风险,并发挥智慧让自己得以返回原来世界的故事。她回到原来的世界,并不是因为世间的恶毁灭了,而是因为她获得了生存的力量。”
在《千与千寻》为他赢得荣耀的60岁,宫崎骏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步入老年,眼前仿佛突然打开了一扇门。“那头并不是清晰可见的笔直道路,而是犹如天与地混在一起、渺茫模糊的灰色世界。尽管回头看是熟悉的世界,却是再也回不去。”他感叹说,“年老,真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本来以为将因此变得更加心平气和,谁知道根本是一点都不平和,我努力想让自己变沉稳,却怎么也办不到。”
日本放送协会(NHK)曾经跟拍过《悬崖上的金鱼姬》的制作,在制作后期,宫崎骏的身体已经糟糕到必须要接受按摩理疗才能坚持作画的程度。分镜脚本的进度一再落后于计划,他又无法长时间集中作画,镜头多拍到他在画桌前枯坐,吸着烟,挠着头,面色沉峻。宫崎骏确实是以封笔之作的心情和诚意,在讲述波妞和宗介的故事,甚至不惜把童年时代母亲因病无法拥抱他的心事,也展露在笔下。故事结尾,养老院孤僻怪异的老太太阿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给了宗介一个大大的拥抱。宫崎骏完成了对童年遗憾的告别,而观众们也相信,这一次真的是对大师的惜别。可是2013年,72岁的宫崎骏又再次回归,带来了现实题材的动画《起风了》,以及一个面对各国媒体的发布会,正式宣布退休。
不过,越是这样,反倒越令人确信,宣告退休,只是宫崎骏与身体衰老的妥协方式,毕竟他已经72岁。但退休绝对不是他与挚爱的动画的诀别,他要通过动画传递的爱和激励,将会一直以其他方式延续。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王鸿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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