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骅定期查访小区孤老家,为他们排忧解难。 文汇报记者 陈龙摄
■2800多户、约1万人口、动迁人口鱼龙混杂……1997年的莲花公寓,堪称当时的大型居住社区。如今,莲花公寓已成为一个治安良好的文明社区,居民热心参与社区事务。18年间,“片儿警”陈德骅重塑了社区精神。
■1997年,陈德骅刚来到莲花公寓当社区民警时,他遇到了一名独居老人,说着一口稔熟的宁波话。这位老人是杨阿婷,含辛茹苦带大6名子女,晚年却无人赡养。陈德骅为这位“宁波阿娘”出了头。自此以后,他为莲花公寓服务18年,认下了19位“父母”。
民怨曾让他睡不安稳
18年前的莲花公寓,60岁以上老人2230人,独居老人230余人,孤老19人;精神病患者182人,残疾人220人,受过公安机关行政处罚的有378人。有5个区的居民从老城区、棚户区动迁至此,弱势群体多、外来人口多、动迁户多。开发商跑路后,社区无管道煤气、无有线电视、无公交线路,一百样没有,甚至生活用电全靠临时拉接。社区外部三面环绕农田,里面甚至没有一条水泥路。
1997年2月16日,陈德骅坐了2小时的公交车来到莲花公寓上任。1个月后,就发生了一件因赌博引起的杀人案,给这名社区民警一个下马威。当时,居委会连他在内总共只有4人,办公地点在一幢居民楼的底楼,他的办公室有一张硬木沙发。陈德骅经常躺在硬木沙发上过夜,身心疲惫,睡不安稳——比起恶劣的硬件设施,更难的是每年这个社区发生几十起治安案件,愤怒的居民把大字报贴上墙;生活困难的居民破墙开店,违章搭建的有152户之多。
陈德骅所属的桃浦派出所靠近外环。莲花公寓紧依中环,距离桃浦派出所有6公里路。陈德骅是离所最远的社区民警,每日早出晚归,泡在居委会里,在居民的抱怨中应接不暇。一天上午,派出所教导员归建新到莲花公寓警务室探班,坐了半天,前来办事的居民不曾间断。“陈德骅,你每天都是这么忙?!”“没法子,我抛不开。比如说吧,居民买了一件大衣,扣子掉了,老婆就和他闹翻了。就这么一桩消费投诉,如果怠慢,居民怨气就会演变成矛盾。”
从帮助老人着
怎样才能凝聚社区人心?陈德骅与居委会书记梁慧丽商量,通过帮助生活困难的孤老、独居老人,来扭转整个社区的风气。
张秀珍是社区里的一名孤老,一次公交车急刹车,她摔碎了肩胛骨。由于没有得到合适的赔偿,她成了一名上访户,躺在社区的公交车站,要钱,也要说法。陈德骅找到了张秀珍,先垫3000元医药费,“有我在,你放心”。他替张秀珍向司法部门申诉,逢年过节,提着生活用品看望她,安抚她的情绪。经过漫长的等待,张秀珍的赔偿款从最初的4万元,变成调解赔偿20多万元。她说:“右手不能举高了,但我有陈德骅依靠。”
陈德骅帮过一名叫潘燕秋的孤老。1949年以前,老潘做过教师,是个文化人。他患有开放性肺结核,每月只有280元救助金。陈德骅走进他家:天井里的荒草比人还高,昏暗的屋里没有地板,一副凋敝景象。他看不过,请人给老潘铺设地板,安装煤气、空调、纱窗、电话,砌修天井里的花坛。一砖一瓦,重新筑起生活的尊严。2006年,普陀公安分局报选优秀社区民警,邀请居民来作演讲。当时在场的民警回忆:“潘燕秋讲得很生动,我第一次认识了陈德骅。他讲完后,大家都感到优秀民警非陈德骅莫属。”
在莲花公寓,陈德骅先后帮助了19名孤老,不仅获得了老人支持,而且赢得了居民的信任。在社区里,他说得上话、能摆平事。他说:“社区民警需要真诚付出,但也不能‘老实’到‘戆’。”
他和居民打交道,粗中有细,擅用情面。一幢居民楼因房屋质量渗水,物业迟迟找不到渗水点,错撬开一户居民的地板。当需要继续施工查漏时,居民不干了。陈德骅登门解释,恰是饭点,居民客套:“要不留下吃了晚饭再走?”陈德骅装傻:“好啊,就在你这吃饭。”主人其实只有几碟剩菜,可饭桌上两人说开了,居民说:“陈警官,我把房屋钥匙给你,我去度假,你监督物业撬地板,我相信你。”
为5位孤老送终守灵
2009年12月,潘燕秋病重离世,陈德骅守候床前。老潘葬在嘉定松鹤墓园,这是此前陈德骅帮忙选的地方,他陪老人一起看过墓地,老潘笑笑:“‘儿子’给选的墓地,我是要领受的。”至今,陈德骅每年为老潘上香、扫墓。
陈德骅与莲花公寓居委会先后为5名孤老送终,看过了世相百态。有的孤老走了,亲戚全然不顾遗体,一进门就翻箱倒柜,但所有柜子都被老人挂上了锁。亲戚悻悻离去,陈德骅说:“你们想走就走吧,我来守夜。”一位孤老辞世,按照他的家乡习俗,陈德骅与社区干部开车把骨灰送回浙江台州。说也奇了,从上海出发时,一路大雨磅礴,大家都担心能否顺利落葬。到了落葬地点,天气骤晴。落葬完毕,顷刻间又是瓢泼大雨。居民们都说:“连老天都在帮陈德骅!”
最近几年,莲花公寓仍从助老工程中汲取“正能量”。施阿姨是一名独居老人,她本有一个养子,但在她80多岁时,儿子找到了生身母亲。虽然儿子、儿媳仍然孝顺她,可她自己生了纠结的心思,怕老来无依靠。陈德骅经常上门陪伴她,拉着手安慰她。到了中秋节,施阿姨特地买了月饼,到居委会递给陈德骅:“你吃一个,我吃一个。”
陈德骅今年57岁了,常常感到精力不够。为老人解后顾之忧、为社区居民争利益,仅仅依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陈德骅说:“最需要解决的倒也不是经济问题,而是得到理解。社区民警一天24小时几乎都在小区,酸甜苦辣很多很多。”
好在,敬老信任、相互体谅的社区精神已逐渐树立——社区里的饭店开起了平价的老年食堂窗口,还有总共441对家庭结成帮困互助对象。
文汇报记者 沈竹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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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骅的“九惠之教”
沈士光
管仲被人称为“中华第一相”,他针对老人、孤寡、残疾、贫困、死难家属等九种情况采取了不同的救济和关爱措施,史称“九惠之教”。这些措施中有的是制度性的,有的是礼俗性的,在当时的齐国营造了一个老有所养、幼有所助、扶危济困、有难共帮的融洽人际关系和浓浓的人伦氛围,孔子毫不吝啬地送给他一个“仁”字作为最高的褒奖。
“仁者爱人”,普陀区社区民警陈德骅的所作所为犹如现代版的“九惠之教”。他的事迹中一个突出的方面是敬老、亲老和孝老。一个60岁以上占总人口1/4,更有20名孤老、独居老人的社区,陈德骅做好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像孟子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们没有看到他如何“老吾老”的,但我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他是如何老“人之老”的:为孤老垫付医药费,给他们塞点生活费,每年夏天送西瓜,带着十来位老人旅游,等等。其中一个感人的细节是:一位老人高烧近40摄氏度,陈德骅背起他就往医院跑,险些跌倒时,路边出了名的“酒鬼”一反常态,上前相帮:“陈警官,你没事吧!”在这位铁肩担道义,而又侠骨柔情的“仁者”面前,真可谓是感天地,泣“鬼”神!
管仲的“九惠之教”动用的是国家的公共资源,而陈德骅的“九惠之教”动用的是私人财物,这是很大的不同。国家的公共资源用于公众,理所应当;而陈德骅动用的是他自家的私人财物,将私人财物用于公众,一般人做不到,也是并不要求的。18年来,他从自己的收入中拿出20万元帮助与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老人们、穷人们,是极为难能可贵的。这种道德境界,用古人说法称得上“仁义”二字,用现在的话说绝对配得上“道德楷模”四个字。如果说陈德骅是莲花公寓里“面子”最大的人,他的“面子”从何而来?来自于无私付出后的回馈,给他“面子”实则完全出于对陈德骅的满满敬意。
现在诸多社区里,居民们是自然性与任意性的“镶嵌”组合,各有各的利益诉求,如果没有守望相助的伦理精神,那么邻里关系就像马克思比喻的“一袋马铃薯”,孙中山先生所说的“一盘散沙”。在不时传来一些诸如广场舞大妈的噪音与鸣枪、放狗、泼粪相PK等社区矛盾消息时,我们不免艳羡起古人“邻有丧,舂不相”的礼俗来。然而读到关于陈德骅的事迹时,又使我们从“戚戚然”转为“欣欣然”。陈德骅的可贵之处还在于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动员起了他身边的爱心资源,因而他的爱心、爱行,不是个人的“重德尚人”,已经由居委会干部、党员、楼组长、保安、青年人等汇成一股暖流,起到了将爱心“泛化”开来,化民为俗的效果。
(作者为上海市委党校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
陈氏家风
在采访中,陈德骅反复对记者谈起家教:他能如此重视孝道,精准拿捏老人的心理,源于陈家严格的家教和长辈深沉的爱。
陈德骅生于1958年,陈家老宅在江宁路,父亲是夜大学生,后来当了工程师。他的父母身体文弱。家里姐弟三人,姐姐也是体弱多病。陈德骅偏偏生得奇伟,身高一米八,体格健壮,擅打篮球。他进了普雄中学读初中,是数学、英语双门课代表,数学常考满分。父亲对他要求严格,有次数学考了70多分,罚他生生饿了一晚。
陈家姐弟是由宁波籍的祖母带大的。“宁波阿娘”替人洗衣帮佣,艰难维持家计。三年困难时期,没什么可吃的,阿娘好容易得到两块硬糖,从冬天存到夏天,自己舍不得舔一口,却塞进陈德骅嘴里。可阿娘明白事理:一家邻居困苦,饿到吃水煮茄子皮度日;陈家有两只下蛋母鸡,阿娘便送给邻居一只。陈德骅说:“我永远忘不了,阿娘最见不得人受苦,她一生对一人最刻薄,就是她自己。”
17岁时,陈德骅去西安当兵。他有打篮球的特长,征战全国甲B联赛,后来军体联赛解散,他因文化水平出色,留在政工部门做数学教员。这段青春岁月养成了他率真的性格。打完篮球比赛,要求加赛一场,只是为了多吃一顿夜宵;食堂卖肉包子,他能连吃10个;他为连队放映电影,最远跑到乌鲁木齐,“那时候很单纯,喜欢强出头”。
一年,陈父前往西安看望儿子。他问儿子,要带些什么东西?陈德骅提出,要带奶油蛋糕、话梅糖、椰子糖。结果,老父亲带了6只奶油蛋糕上了火车。父亲几天几夜捧着蛋糕,怕奶油挤坏,不敢睡觉。到了西安,部队首长请陈父风风光光吃了一顿饭,陈德骅忙着和战友分享蛋糕。陈德骅回忆:“其实,当时父亲是想叫我回家的。首长待他这么客气,他看我过得也开心,只好算了。”
陈德骅当了5年兵,于1981年复员回沪,家里人都很高兴。1983年,阿娘辞世。他17岁离家远行,与阿娘相处并无多少日子,但是阿娘的爱和教育永远刻印在脑海。陈德骅结交了很多战友,他到战友家做客,有人行事鲁莽,摆酒吃饭,呵斥老父母回避,陈德骅感到无法接受:“对不尊敬父母的人,我就渐渐疏远了。”
文汇报记者 沈竹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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