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陈平原现身上海鹿鸣书店,“今天我的叙述身份是这样的,既有参与,又非主角。”门口的案台上摆放着他的“大学五书”系列大学史著作,其中包括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新近刊行的 《大学新语》。但他只字未提,极低调地开始讲述上个世纪80年代 (下文简称为80年代) 的文人往事。政肃路一片春绿,书店里挤满年轻的脸孔,他们和30年前旧照片里的陈平原相视一笑。
从1977年恢复高考开始说起,往事铺开,书店里一片专注与安静。1978年2月,陈平原考入中山大学。恢复高考后的77、78级大学生匆匆上路,意气风发。透过充满戏剧性的逸闻琐事,一个时代的年轻人的青春,以及中国大学的历史、文化及精神被渐渐“还原”。
人文科学的黄金10年
在陈平原看来,80年代是文化人的时代。1977年考入北京大学西语系的陈嘉映说:“一帮年轻人聚在一起,空谈之余,也想做点着形迹的事儿。”“文革”后第一批踏入校园的年轻人,带着积攒10年的知识饥渴与冲动、旺盛的生命体征,一头扎入了文学的雨林。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开启了人文科学的黄金10年。个中因由,有年轻人自己的学识和心境,也依赖时代机缘。
北大读博期间,陈平原等一批年轻人聚在了一起。年轻的学者、博士生、硕士生开始编丛书和学术集刊。他们与三联书店一拍即合,用人文科学树立起自己的旗帜。此后短短三四年间,出版了“现代西方学术文库”“新知文库”《文化:中国与世界》 等上百种出版物,与“中国文化书院”“走向未来”构成80年代“三大丛书”。由“现代西方学术文库”首先翻译的尼采 《悲剧的诞生》,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 和萨特 《存在与虚无》 成了畅销书,印行20万册。这些扩大文化的积累,使我国的学术译著更具规模、更见系统。
作为改革开放源头的80年代是生机勃勃的。历史的叙述中,中国学人的影子清晰地显现,他们年轻气盛、才华横溢,从介绍西学到传播中国学问,展开文学研究领域的探索,充满热诚。他们开创了重人文的风气。在知识界,经济改革不构成议题,人们关心中国之文明。在“激情”的底色上,聪慧的大脑聚集于人文学科,带着诗人的趣味和情怀,蓬勃生长。
愿意让年轻人上阵
在陈平原带来的一张旧照片里,他和同学们穿着干净白衬衫,裤脚“剥落了乡下的泥土”,坐在中山大学的草坪上。
1982年,陈平原本科毕业后,留在中山大学攻读硕士,写了一篇学术论文 《论乡土文学》,想去参加全国学术会议,于是把文章拿给导师吴宏聪看。“老师看了以后说:你这个文章我不同意。我跟老师说:还是想去。老师说:那你就去呗。然后说了一句话:文章写得不错,但我不同意。”
后来,陈平原去北大读博士,跟导师王瑶先生谈起此事,王瑶说:“吴宏聪是西南联大出来的,西南联大就是这个样子,老师不是万能的,老师是有立场的,但认可学生的独立选择。”
陈平原说,我的老师尊重甚至赞赏那些与自己立场不一样的学生的文章,在关键时刻,会挺身而出保护学生。这种风格,十分难能可贵。
陈平原始终记得,1985年春夏之交,他去参加在北京万寿寺举办的现代文学创新座谈会,代表钱理群、黄子平发言,论20世纪中国文学。彼时他刚刚成为北大博士生,代表前辈发言,放在今天是罕见的。“钱理群大我15岁,黄子平大我5岁,3个人里面老钱贡献最大,我只是打边鼓。但是钱理群对我说:这是年轻人的时代,所以年轻人上。”
那次会议鲜明地映照出80年代的风景———“长辈尊重年轻人,愿意让年轻人上阵”。
整个下午,陈平原嗓音谦和。
“现在重新讲述80年代的故事,我故意说些清风明月和浪漫无边,淡化了寒窗苦读和许许多多乏味的日常。其实80年代也有风有雨。”陈平原说,“80年代年轻人的状况,就像两首流行歌曲,‘一无所有,,却依然走在‘希望的田野上,。一个时代的希望是年轻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重要。”
文汇报实习生 李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