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香港三联书店讲座海报
每年上海书展开展,读者都好像被淹没在图书和讲座的海洋之中。好书信息之多,往往一时难以厘清头绪,于是,《中华读书报》开辟多年的“名家荐书”栏目有如选书的指南。今年的10位沪上名家每人推荐10本书的活动照常举行,其中有4位名家不约而同推荐了一本专业性较强的历史学新书——虞云国撰著的《学随世转:二十世纪中国的史家与史学》,结合其他书单,其书上榜率之高让人刮目。
按照著名文史学者虞云国在自序中说,他“阅读大师的兴奋点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研究每个史学大师自具特色的治史方法,二是在时世变局中关注大师及其史学的不同衍变。”其书的内容也可以大致概括为史家和史学两个部分。
书展开幕次日(8月17日),虞云国以新书《学随世转》与《程应镠学记》为中心在上海香港三联书店内与读者分享,讲座冠以“我的老师和他的师友们”之题,暗示着书中的学者们并非只有词条式的说明,而是他作为亲身经历者记忆与感怀中的人物。这些“会讲历史故事的人”有些什么故事呢?
虞云国在现场
新旧史学转型期:撑篙于时世大浪中的学人
拿到《学随时转》新书的读者,会有一个惊喜:书的封面是作者虞云国参与设计的。“取文物铜镜海浪纹样为底纹,配以舟子撑篙剪影,显出小船随大浪漂泊浮沉的情景。以喻书的主题”。
说到书的主题,虞云国在序言中详加解释,在现场亦以实例补充。新书的内容是虞云国跨越大约25年在中国史学范畴中聚焦现代中国的史家与史学写就文章的结集。他认为,无论是历史学家还是历史学科的盛衰在冥冥之中都由“世运”即时势决定的,因此他便以“学随世转”提炼主题。在现代中国,不仅史学的轨迹随之变化而各呈其态,不同史家在学术取向与命运沉浮上也都分别打上了世局丕变的时代印记。
书中选取了20世纪中国史家中的10位。年代上,从最早登场的吕思勉,到最晚同年去世的刘子健与作者的老师程应镠,虞云国都以生平遭际加史学方法的形式,为每位史家撰文一至两篇,构成以人物为中心的中国现代史学史。
20世纪上半叶,是中国旧史学向新史学转型的时期。在这一时期,史学大师们以各自独特的创新为新史学贡献了不同范式。当然,这与世界大势密切相关,19世纪末西方开启了新一轮的史学范式转型。中国新史学范式在创立过程中,明显受惠于西方现代史学的沾溉与熏染;但当时中国历史转型的大环境也是不容忽视的重要前提。
虞云国设计的书封面,寓意深刻
我的老师和他的师友们
对于分享会的标题“我的老师和师友们”,虞云国在讲座一开始就调侃道,这是上海书店出版社副总编辑杨柏伟,结合他新出的《程应镠学记》与《学随世转》两书,出的八股文截答题。但这确实是对两书人物选择的一个极好概括。在两本书所记录的人物中只有两位和程应镠没有交集。其中有些人是程应镠的老师,有些人是他的同学或朋友。在讲座现场,虞云国讲述了老师程应镠与陈寅恪、吕思勉、顾颉刚、吴晗、丁则良、张家驹等7位历史学家交集或来往的轶事。
虞云国自嘲是在三流学校遇到一流的导师程应镠,走上史学之路和导师密不可分。他介绍程老的书桌里曾珍藏着建国后教育部油印的陈寅恪先生《魏晋南北朝讲义》,视若珍宝。也讲述程老因崇拜顾颉刚而考入燕京大学,在校期间,顾颉刚还曾到访程在西南联大的住所——当时是历史系学生的聚会处——“完全像对朋友一样对待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顾颉刚面前争论问题,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拘束。”讲述了程老与吴晗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1963年程应镠完成《中国历代史话》中《南北朝史话》南朝部分稿件,吴晗通读了全文,还回信说“就按这个样子写下去。我们打算把它印出来,作为担任其他各朝史话作者的参考。”
程应镠给学生上课 虞云国提供
两种不同类型的历史学家
在现场讲座中,虞云国认为他的书里写了两类历史学家。第一类,如陈寅恪、吕思勉、顾颉刚等大师,在他们活动的年代开创出了自己的史学研究新范式。比如陈寅恪的诗文证史和人格心态史、吕思勉的新史学、顾颉刚的“古史辨”等都影响极大,为后世的历史学研究提供了启发。虞云国评价说,当时顾颉刚影响之大已经超出了史学研究的范畴,用现代的话来说已经“破圈”了。这批大师从进入学界到自创范式,经历了从辛亥革命一直到五四前后这一思想解放的洗礼。没有条条框框,自然迸发出更多思想的火花,能开宗立派,创辟范式,也是十分正常的。
另一类是颇令虞云国叹息的丁则良。作为宋史专家虞云国介绍说,丁则良曾经深得史学大家张荫麟青睐,张荫麟还曾将自作的《宋太宗继统考实》“转致丁则良君”,希望听他的意见。但上世纪40年代后期,审时度势的丁则良感到自己的研究要“供我们振兴祖国的借鉴”。他考取庚款留学名额,赴英国留学,主动放弃了中国史研究,转向了苏俄史、近代史研究,研究亚洲民族解放史。但其后来的史学研究政治烙印太重、政治宣传倾向明显,有时成为配合时局的政治批判,“终成为历史云烟”。
虞云国感慨道,学问研究并不是超然的,不是书斋里的历史,任何学问也都不是纯粹和外面的风雨没有关系。因此,他强调说,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两本书的一个共同主题是:我的老师和他的师友
史学大师群特点:学识渊博
虞云国认为,首先这批创立范式的大师级人物都接受过传统学术与方法的熏陶与濡染。他们的国学基础自幼练就,仅就这点而言,五四前后新旧文化替代之际育成的陈寅恪式的国学大师群将是最后的辉煌。
讲座中,虞云国讲述了他的老师程应镠的故事。程老出身于1916年,作为“一门两督抚”的大族之后,入私塾读书,接受过六年旧式教育。程应镠在1971年参加上海师范大学“二十四史”标点组标点《宋史》时,他的旧学根基进一步加深了与宋史专家张家驹的学术情谊。在张家驹不幸辞世后,为了弘扬上海师范大学的宋史学科,程应镠从原先专长的魏晋南北朝史毅然转向宋史研究,除了责任感,完全有赖于他深厚渊博的学术根底。
同时,这一时期的史学大师不同程度地受过外来学术与方法的冲击与洗礼,新文化运动的思想启蒙也居功至伟。历经启蒙的精英,无论是否留学海外,都能以开放的心态反思传统、接纳新潮,善于改造传统史学,融入史学新范式。在提到这些大师中,虞云国无一不用“渊博”来形容史学大师们的学识储备。
虞云国的老师程应镠曾与前宋史研究会会长王曾瑜谈起陈寅恪时说到,在上了陈寅老的课后着实发现他知识渊博,“郭老是不如的”。郭沫若曾号召北大历史系学生“不能把他(陈寅恪)作为不可企及的高峰”,却也在两人相见之后以“深受感动而结束。”
谈及吕思勉,程应镠在光华大学任教时与他相识而共事。虞云国转述程应镠与曾任光华附中校长张芝联的谈话,说道“我认为吕思勉读史是极勤的”。1983年,在吕思勉遗稿《读史札记》出版时,程应镠还特别嘱咐虞云国购入一本,并对他说,“吕先生学识之渊博,当代除陈寅恪外,并世无两”。
程先生写给虞云国的信,年轻时的程应镠 虞云国提供
《学随世转》的另一重要部分是虞云国以史学家的体悟论述了各位史学大家的历史观与治学方法。汪荣祖先生曾说“史学新宗派的建立,不仅需可资实践的方法,尚须可资引导的理论。”强调了理论、方法起到的决定性作用。但在讲座中虞云国却未提及,他说这部分内容相当专业,只能让有兴趣的读者从书中自行阅读与探寻。但大师治史的方式不仅是在“破圈”意义上可以适用于大文科领域的研究方法,也是虞云国自身史学研究的标杆与借鉴。而他们的人生与史学都为后来者在历史的回望中留下了深沉的思考。
文末链接:
熊式一传奇:1930年代,带着话剧《王宝川》在欧美火爆|上海书展④
马鸣谦:那四个月,我感觉与杜甫有85%的心神相通|上海书展③
李开元:握手司马迁,我的秦汉三部曲是新形式的史书|上海书展②
作者:童毅影
照片:现场 童毅影
编辑:李念
责任编辑:李念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