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发现四百年——一部文化冲突的历史》,[美]布赖恩·M.费根著,乔苏婷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23年3月出版,定价89元
【导读】大发现时代是欧洲第一次与世界其他地区接触的时代。大发现时代的前三个世纪只有少数欧洲人离开家乡,到远方陌生土地定居。 随着工业革命到来,欧洲人口迅速增长,蒸汽船的发明使跨洋旅行更安全而且更可预见,欧洲移民开始以惊人的速率猛增,欧洲人为移民以谋求新生活而狂热激动。
世纪文景新书《大发现四百年——一部文化冲突的历史》中,世界顶级考古学家之一、国际公认的世界史前研究权威布赖恩·M. 费根讲述了大发现时代以来,欧洲国家通过武力或其他手段在多种非西方社会建立统治,并期望这种支配永久保留的故事。四百年来九种非西方社会,在与欧洲人的接触中承受了创伤般的文化变迁。
经授权讲堂摘录该书第十五章——关于欧洲人和新西兰的毛利人接触的章节,呈现欧洲视角下的毛利文化、欧洲人对在新西兰殖民的企图及带来的影响,以及毛利人真正的文化系统和生活状态。以期探索文化的冲突留给我们的教训。
1642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冷静精明的董事们要寻找“在宜人的气候和有利的环境下人口稠密的地区”。他们派遣阿贝尔·塔斯曼寻找新的贸易机遇。塔斯曼起航东行直至他看到“一片巨大的大陆,高高升起”。他将其命名为“新西兰”(NieuwZeeland),由于和当地人发生严重冲突,在新西兰外徘徊了23天后,塔斯曼未及登陆就起航离开了。
欧洲人视角下的毛利人:好战、食人 、农业天堂
18世纪晚期,詹姆斯·库克船长在1769—1770 年环航了这片陆地,绘出了非常精确的海图,直到今天还在使用。他还有充裕的时间去观察在那里生活的凶猛而老练的毛利人。
*相遇:发现毛利人是“食人族”
新西兰富有优质木材和极为适于制绳索的草类。库克有预见性地补充,“如果这片国土被一个勤劳的民族定居,他们不仅很快就会有生活必需品,还会有很多奢侈品的供给。”欧洲人注意到不计其数的、筑有防御工事的营地,即“毛利堡垒”,修建在有战略意义的海角和岩礁上。他们的壕沟、栅栏和搏斗台令其到访者们确信毛利人是好战的民族。
默丘里湾(Mercury Bay)的毛利堡垒(悉尼·帕金森绘)
库克确信毛利人是食人族。1770 年1 月,库克在夏洛特皇后湾(Queen Charlotte Sound)遇到了一群毛利人,他们正在撒满刚肢解的人骨的炉子上烹饪狗的尸体。第二天早晨,毛利人带着一块人骨到船上。“并且向我们展示他们已经吃掉他们咬下的生肉,啃咬骨头,再把它从嘴里拿出来,这种简单直接的行为显示出生肉于他们而言是可口的食物。”在欧洲人眼里,毛利人有着让人生畏的嗜食同类的名声。
*对抗:因鸿沟和冒犯导致的相互屠杀
詹姆斯·库克将在以后的时光里四次访问新西兰,他的队员和毛利人之间互不理解的鸿沟太过巨大,以致暴力冲突可能在任何时候爆发。当地人的高度不可预测性很快使他们在欧洲有了耸人听闻的名声。
夏洛特皇后湾(约翰·韦伯绘)
库克第二次航行的同行者给这些令人惊恐的故事添油加醋。1773年12月,托拜厄斯·弗诺在“冒险号”上派了一艘小艇在帕利瑟湾上岸收割野生蔬菜。小船没能在黄昏返回。第二天早上,一支搜救队发现了用篮子盛着的人肉,散落的鞋子,一个黑人仆人的头颅和一些被割断的手。没有小船的任何踪迹。一大群毛利人被步枪的火力驱散。
在弗诺的船组陷入麻烦的一年前,法国人有段更令人惊骇恐惧的经历。1772年3月,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法国人马里恩·迪弗伦的两艘船在岛屿湾下锚、整顿。1772年6月13日,迪弗伦、两名军官和13名没有武装的水手在欧劳卡瓦湾会见一个当地酋长时被冷血地残杀。就在第二天,毛利人又杀了12个被派上岸伐木的海员。此后,大约有300名毛利人在报复性突袭中死去。被屠杀的欧洲受害者只剩下了一些衣服碎片和骨头。这次悲剧性事件源于双方的猜疑、法国人的傲慢自大,和宗教禁忌不知不觉但骇人的爆发。毛利人向这些侵犯和法国人的粗心大意索取了一个可怕的代价。
*展望:毛利人、法国人、英国人和谐生存于这片农业天堂
在库克短短几年的伟大环球航行中,新西兰的海岸已经被法国和英国航海家充分探知了。这些到访者包括一大批著名探险家,他们修正、详述了库克的勘测,并为西方对毛利人的认知增添了很多细节。几乎所有欧洲到访者都同意,这片可爱迷人的土地会成为农业天堂。尽管毛利人有可怕的名声,欧洲人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在新西兰殖民。
毛利哈卡(haka),战舞(J. J. 梅里特[J. J. Merritt]绘)
注:“当他们跺脚,土地为之颤动。”一位早期移民写道
在这片边远地区,或许能合理地预期欧洲农民和艺术家会过上相当好的生活。法国探险家迪蒙·德于维尔最充分地表达了这种情绪。他预言会有毛利人、法国人和英国人共同生活在和谐的文明里的一天。“之后这些海岸、沙漠,或在分隔的毛利堡垒中的族群,将会展现出兴旺的城市;这些寂静的海湾,现在偶尔穿梭着脆弱的独木舟,将会因各种型号的舰船皱起波澜”,他预言道。就像他的很多同时代人一样,德于维尔热切地相信着全体人类都有接纳西方文明显而易见的益处的愿望。就毛利人的例子而言,如很多其他社会一样,即便是欧洲文明的微小要素都被证明是毁灭性的。
真实的毛利文化图像:源于甘薯种植和毛利堡垒的攻击性
相对而言,毛利人自己也是新西兰的新来者。考古学家认为最初到达这片岛屿的人类居民在约1 000 年前自波利尼西亚而来—精确的年表尚未确定。在公元1300年至公元1500年之间,传统的毛利文化发展起来,并在整个北岛以及南岛有可能种植甘薯的地区传播。传统毛利文化的出现与更密集的甘薯种植和毛利堡垒的建设有关,随着争夺基础农业用地而出现的竞争,传统毛利文化可能是通过刺激了部落迁移和征服战争的人口增长来传播的。
毛利战船(斯波林[Sporling]绘)
注: 毛利战船和“向船舶公司公开反抗的船组”。双体独木舟正在航行,而船上的人在表演一支战舞。一位酋长站在船尾
*毛利人的食物:甘薯、蕨类根茎、狗鼠鸟、鱼类
毛利人如此有攻击性的原因之一是用来种植甘薯的优质农业土地存在短缺。甘薯种植对北岛毛利人而言太过重要,以致所有的战争活动都在其生长期停止。另一种重要的主食是蕨类的地下根茎,或者蕨菜。毛利人称之为“永远不会短缺的主食”。人们还依赖应季采集的丰富的次要植物性食物和浆果。肉类方面,毛利人食用他们的狗,还诱捕一种随着最初定居者偷偷乘船而来的波利尼西亚鼠类;鸟类也是毛利人饮食中的一个主要部分,被制成食物储藏的鸟类构成了家庭财产的一个重要部分。
捕鱼对毛利人的幸福生活至关重要。掩蔽的岛屿湾周围的稠密定居点证明了能够从太平洋获取的丰富食物供应。他们在独木舟中用网、鱼钩和鱼线捕鱼,还在浅滩叉鱼。
毛利人捕鱼(悉尼·帕金森绘)
毛利人物质文化的基础是可便利获取的自然资源。
*伟大的艺术杰作:各类尺寸不同的独木船及复杂的雕刻图案
毛利木雕家们幸运地拥有充裕的、可以获取的罗汉松(totara)资源,那是一种直纹理、易处理的耐用木材,便于雕刻出在手工艺品、房屋和独木舟上出现的典型的螺旋和花边状图案。从它最雅致的方面说,毛利艺术在其精致优美上有一种几乎媲美金银掐丝工艺的质量,它装饰了巨大独木舟的船首和船尾部件,武器的手柄,宝盒,即珍藏传家宝的椭圆形小盒。毛利人还是绘画、编织篮筐和织垫子的专家。甚至文身都被视为一种木雕和编织的艺术延伸。
毛利艺术家和农夫用最简单的工具进行工作,他们最伟大的杰作是他们的航海独木舟。航海独木舟长达46英尺(14米),用绑在船体上的厚板铺的舷缘给它们增加了干舷。毛利战船有 70 英尺(21.3米)或更长,是用榫卯结合船首、船尾和中间船体的复合船。船体向上部分的整个边缘是为速度和优雅的线条而做。船首和船尾板、船尾柱,有时还有舷缘和横坐板,都雕刻了错综复杂的图案。所有尺寸的独木舟在欧洲人接触前都对毛利人至关重要,它们是在狭窄、危险的岛屿小径之外的唯一交通手段,并且它们在战时是非常必要的。
*毛利人真的吃人吗?为获得威望的一种战争文化
毛利人从早期欧洲到访者那里得到了一个凶残的名声。但是他们的战争与欧洲军事行动的概念完全不同。战争和从战斗中得到的威望的价值,渗透了毛利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多数战斗在种植和丰收季之间的夏月进行,持续时间并不长。 大多数战斗包含突袭,在狭窄的森林小径里打埋伏,还有用锋利棍棒或投掷棒进行的数分钟残忍的白刃战。间或有两名非凡的武士进行一对一决斗。毛利人的战争像毛利人生活的所有其他方面一样,和获得威望复杂地联系在一起,而且主要不是为了获取土地,而是为洗雪耻辱、增加威望,并且可能通过食用人肉获取动物蛋白质。
“一位穿着他特有服饰并按其风俗全副武装的毛利武士”
(悉尼·帕金森绘,1773 年)
所有毛利典礼中最精细复杂的部分在战斗前后举行,因为神明在解释任何击败敌手而得的胜利时扮演主要角色。胜利者会食用在战斗中杀死的第一个敌人的心脏和眼睛。有时,当仅仅吃掉一个敌人的肉无法满足复仇的要求时,骨头会被留下用于侮辱性的、有辱人格的目的。它们会被做成饰品或鱼钩,甚至是套环以拴住驯养的鹦鹉的腿。
18 世纪的艺术家悉尼·帕金森曾见到一块人头骨被用作在独木舟上舀水的水斗。有时这些骨头被打碎并在火里烧毁,以防止被杀死的敌人的亲属把它们收集起来埋在圣地。被憎恶的敌人的头有时被保留并作为战利品带回家,通常钉在手杖或防御栅栏上。胜利者们会去掉眼睛、脑子,通过基部的枕骨大孔去除舌头。他们会把颈部皮肤缝合成环,在一个陶土炉子里熏制头颅。这样的头颅在早期移民中成为被珍藏的古董。当毛利人发现可以用它们交易到火器及其他欧洲商品时,猎头形成了一种副产业。一些酋长杀死他们的奴隶们以满足针对保存下来的头颅的旺盛的市场需求。
*宗教:由部落领导者规范日常行为、圣地保护、对欧洲人态度
大多数毛利人住在北岛,被组织成至少 20 个部落(imi),它们继而被分为声称承自共同祖先的小部落(hapu)。最小的社会单元是家庭(whanau)。土地所有权被授予小部落和家庭,其范围同时包括农业用地和渔场。个人可能会声称拥有一大片土地,实际上它是被授予他或她所属的同族群体的共用地,这是某种欧洲移民难以理解的事物。
杰克·斯科特绘制的新西兰地图
毛利部落的领导者们是阿里基(ariki),他们可以直接宣称其血统源于早期传说中的独木舟。一名毛利阿里基比塔希提祭司拥有多得多的权势,并且归属于更专属的社会秩序。他拥有双重品质,分别是马纳(mana),即因其自身成就而来的个人魅力和权势;还有塔普(tapu),即某种继承自其家族祖先的个人神圣性。
毛利社会的自由人是朗加蒂拉,基本是世袭贵族。朗加蒂拉有权在部落集会上表达他们的观点。普通人即图图阿常常认为他们自己是朗加蒂拉。这两个等级之间的分别有时模糊不清。毛利社会最低等的阶级是奴隶,主要是战争囚徒。
一些毛利人也是托本加(tobunga),即在建造独木舟、木雕或文身方面有专门知识技能的技术人才。其中很多都是祭司。托本加·阿布雷瓦(tobunga aburewa)是祭司中的最高等级:学者、哲学家和部落宗谱的保护人,还有神学家。他们在特殊的用于教导的房子里接受训练,并且通常被认为拥有超越打雷和闪电等自然现象的力量。
较次等的托本加等级负责当地神明的安康和有关出生、死亡、婚姻及战争的仪式。毛利人还有部落系谱学家和故事讲述者,他们是传统历史和当地故事的知识库。他们的赞美歌曾经并且现在仍旧是毛利人生活中被珍视的一部分,每个人自其生命之初的数年开始都会接触到它。
除了少数的、地方性的变化,全体毛利人共享同样的宗教信仰。他们的主神们,被称为“阿图阿”(atua),是由抽象思想的力量创造的无形神灵,如造物神(Tane),即鸟类、树木之父,人类始祖,也是独木舟建造者的保护神。
毛利生活的每个方面都可通过某个或其他一些神明来解释,但是每个毛利人的个人行为都经由“塔普”指导,它是某种形式的禁律。塔普规范了个体之间的交往、对食物的消耗和对圣地的保护。它从根本上影响着毛利人对待他人和更广阔的世界,甚至是对待欧洲人的行为方式。酋长们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塔普。例如,没有人能在一位酋长废弃的火上炊煮食物。违背塔普的后果是灾祸不幸,甚至死亡。
作者布赖恩·M.费根
毛利人生活在一个哲学的、精神的世界,除非在其中出生,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它。他们的岛屿环境与外部世界完全隔绝。他们的很多思想和经验都深度牵涉几乎可以被描述为梦中世界的事物,即一种产生出日常存在之基本原理的潜意识环境。这个梦中世界给每个毛利人的活动都造成了严苛的约束。每种社会关系、每项事务的进程都被灌输了许多宗教暗示,以至于毛利人生活的几乎各个方面都存在某些神圣的东西。
甚至一段对毛利口述传统和价值观的粗略检视都显示出他们为何因欧洲到访者而如此困惑,以及为何早期移民无法完全理解他们的行为动机和社会。托本加会吟诵一段预言,它讲述了陌生人继承他们土地的一天:这张刺了文身的面容之后,站着一个陌生人。他会继承这个世界——他是白皮肤的人。
(林晓彤编摘自第十五章《毛利人》,原文约1.2万字)
作者:[美]布赖恩·M.费根 乔苏婷
编辑:李念
责任编辑: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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