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磊、熊郁菲现场演唱《茶花女》中的《饮酒歌》

在看电影《碟中谍》和《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时，你通常会被紧张和跌宕的情节所吸引，而不太会留意助推这些情节和人物塑造的背景音乐，其实就是歌剧《乡村骑士》里的间奏曲，它直抵观者心灵深处，触发共鸣。

“如此经典的歌剧音乐就在你身边，歌剧其实也在你身边。”

说这句话的是国家一级演员、上海歌剧院党委副书记、副院长张庆新。 3月7日下午上海图书馆东馆《作为戏剧的歌剧系列：走进歌剧之门》讲座中，儒雅的他娓娓道来，至演讲之中，抛出了这句亲民之语，让参听“诗乐书画”艺术沙龙的B1环形剧场座位上的近200名听众心中默默点头。在知悉歌剧起源、发展和特性、聆听上海歌剧院演员演唱《费加罗婚礼》《塞尔维亚理发师》《图兰朵》《茶花女》等经典片段后，他们心中通向歌剧的门都已敞开，在威尔第、普契尼、莫扎特、罗西尼、瓦格纳的召唤下，在未来的容纳2000人的上海大歌剧院里悄悄订下自己的座位。

张庆新娓娓道来，让你发现歌剧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世界第一座歌剧院诞生于1637年，上海第一座在1865年

集演员、监制、导演三种身份于一体的张庆新曾师从温可铮、周小燕教授，有着数十年的歌剧艺术经历，作为上海歌剧院与上海图书馆联合主办的贯穿全年的歌剧通俗讲座策划兼首讲，他竭力挖掘听友身边潜在的歌剧审美细胞。

“歌剧是电影产生之前，欧洲最通俗的娱乐方式。”这样一种平民化的艺术样式最初起源于贵族沙龙，“是高雅艺术”。张庆新介绍，歌剧是文艺复兴的产物。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佛罗伦萨巴尔迪（1531-1612）伯爵府上，经常聚集着诗人、歌手、乐手，当时有一千年历史的拉丁文学是时尚主流，从阅读中得知，在古希腊古罗马的文明繁荣期，诗歌有钢琴伴奏、是用歌曲唱出的。

刚走出中世纪的这些名门豪客有着强烈的冲动，一方面要模仿古希腊之风，另一方面渴望冲破只讴歌神的教堂复调音乐，转而歌唱以人为主体的主调音乐。在这样的共识下，温琴佐·伽利略，就是科学家伽利略的父亲著书一册《古代与现代的音乐对话》，他提出一个原则，音乐必须推动诗歌的发展。“这个原则自始至终贯穿在歌剧的发展中。”张庆新强调。

巴尔迪伯爵（右上）的高雅艺术实践催生了世界第一座歌剧院——威尼斯“圣·卡西亚诺”剧院

于是，我们看到了第一部留存下来的歌剧《尤丽迪茜》。作曲家兼歌手佩里于1597年创作了歌剧《达芙妮》，虽然未保留下来但被公认为是最早的源头。1600年，佛罗伦萨豪门要与法国国王联姻，为了庆祝此事，佩里和卡契尼合作创作了歌剧《尤丽迪茜》。在宫廷内演出后，其新颖的形式、对人性的讴歌当即得到好评如潮，一传百，百传万，各阶层都期盼着观看。1637年，在拥有得天独厚的运河、交通便利经济更为发达的威尼斯诞生了世界上第一座歌剧院“圣·卡西亚诺”剧院。“上海第一座歌剧院是兰心大戏院，大约1865年诞生，但中国的第一座歌剧院是在澳门，迷你型但与欧洲歌剧院如出一辙的岗顶剧院。”

老伽利略为歌剧做了一些界定：讲述古希腊或神话或编撰的故事，必须以诗歌形式，以主旋律唱出来，从头到底要有音乐伴奏。

歌剧是用声音塑造人物形象的艺术

“音乐是人类的第二种语言。”张庆新引述马克思的这句名言来表达“歌剧是用声音塑造人物形象的艺术。”他略加调侃了中国听众以貌取人的观赏习惯，“但歌剧是以声音作为第一衡量标准的。”为此，他在现场展示了男高音女高音男中音女中音四个声部如何塑造人物。

*四个声部表现人物的性格形象

首先，张庆新播放了世界著名男高音帕瓦罗蒂的高音演唱视频。他在歌剧《波西米亚人》中扮演的诗人鲁道夫向女友表达爱情，“帕瓦罗蒂被称为High C 之王，他是近50年内全世界C音最棒的男高音，这段演唱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对恋人的挚爱。”点评后，张庆新播放了女高音伊玛·玛尔顿在1990年代纽约大都会演出的《图兰朵》的视频片段，其中有着中国人熟悉的茉莉花旋律。

 男中音栾超杰演唱《不要再去做情郎》

为了更现身说法，张庆新请出上海歌剧院青年男中音栾超杰，他演唱了莫扎特早年歌剧《费加罗的婚礼》里的《不要再去做情郎》。暗恋伯爵夫人的童仆凯鲁比诺被伯爵发配到部队当兵，机智的平民费加罗以兄长的身份予以劝解。第一部分是抒情流畅的劝解，略有些调侃；第二部分畅想其在军队建功立业时，现场钢琴伴奏杨松骤然提高音调，变得激扬豪迈。张庆新提示，现场的钢琴就是歌剧中庞大乐队的浓缩。“即便你不懂他在唱什么，但是歌剧的调子依然会感染你，能感受到是什么情绪。”

随即，女中音李娜被请出场来演绎。一袭红色连衣裙的李娜演唱了歌剧《塞尔维亚的理发师》中的《美妙的歌声随风荡漾》，这是莫扎特和罗西尼的经典作品。描述了富家女罗西娜在闺房里回味听了林多罗的小夜曲后萌发的两种不同的感情，前半段是接受到伯爵示爱后的甜蜜，后半段是要反抗监护人而萌发的勇敢，“若谁打搅了我的计划，我就像毒蛇般狡猾……”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听友在高亢热烈的花腔中感受到她因憧憬爱情表现出的幸福自信。

女中音李娜演唱《美妙的歌声随风荡漾》，杨松钢琴伴奏

“咏叹调是歌剧中非常经典部分。咏是用极致的歌唱来表达，艺术是对人生活境界的升华。因为咏叹调是放大了的人类情感，放大到了极致，所以音调是高于生活的，比常规要高出一个八度。由此产生带入感，让观众身临其境，仿佛自己就是主角而产生共情。”张庆新普及歌剧小常识：歌剧以音乐串连，不同人物有不同咏叹调，主角一般都有三四首咏叹调，在各幕中体现自己的情感爆发，咏叹调、重唱、合唱编织在一起，歌剧的声乐表达方式非常丰富，而咏叹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段落。“在歌剧中音乐永不停息，因此乐队也非常辛苦。”

*善于在同一曲目中表现多空间多人物的不同情绪

随着听众的逐渐入戏，张庆新成功了阐释了人类第二语言的共鸣性——即便听不懂语言也不是极大妨碍你对人物情绪的感受。更进一步，他展示了作为歌剧的艺术特长——在同一首重唱曲目中，不同空间的人物可以揉捏在一个音乐框架中，并且每个人物可以表达不同的情绪。威尔第的歌剧《弄臣》里《自从那天见到你》中四重奏的演唱再次倾倒现场听众。

现场视频片段、著名的《自从那天见到你》，于浩磊、李娜、栾超杰、肖昕怡演唱四重奏

男高音于浩磊演曼图瓦公爵，这位好色之徒到处拈花惹草，而弄臣里格莱托不断给他介绍各类女性，但他雪藏着自己纯洁的女儿吉尔达。没想到，公爵乔装打扮将纯洁的吉尔达成功哄骗到手。为了揭露公爵，弄臣安排公爵去斯巴拉夫奇勒经营的旅馆做客，自己则和女儿在矮墙外偷看。他们目睹公爵向女中音李娜演的吉普寨女郎玛达莱娜表达迷恋之情并求爱；后者内心并不反感，轻佻应答，两人打情骂俏。

此时男中音栾超杰扮演的弄臣和女高音肖昕怡扮演的女儿吉尔达各有激烈的情感。吉尔达用十六分音符表达了内心的痛苦、绝望，父亲的低声部用了宣叙调风格，展现了强烈的内心独白和复仇愿望。唱到高潮处，四重唱同时发力。“但四个声部并不打架，尤其在重唱部分，因为它们是不同的声部，辨别度非常高。四重唱将高低声部不同的旋律和不同的情绪表达音色完美地统一起来了。”

聆听了这三段著名歌剧片段，张庆新润物细无声地告诉听众，歌剧并非看不懂听不懂。

歌剧是用音乐来推动戏剧发展的艺术

 《阿依达》里《凯旋进行曲》剧照  来自网络

遵循着老伽利略17世纪初对歌剧的界定，张庆新继续深入普及歌剧的基本特点。作为戏剧样式的一种，歌剧自然有情节，而音乐是推动戏剧发展的主要要素。他展示了两段中外歌剧场景加以阐释。

第一段是歌剧《阿依达》里的《凯旋进行曲》。歌剧里的这一幕讲述埃及军统帅、青年勇士拉达米斯率军击败埃塞俄比亚军队入侵后凯旋。市民排队迎接，并高呼国王要奖励统帅，国王当即应允将公主嫁给青年统帅。而统帅早已爱上公主的女仆阿依达，就是隐姓埋名的埃塞俄比亚国王的女儿，而这一次其父也在俘虏之列。拉达米斯向法老表示自己只爱阿依达，婉拒了公主，阿依达则请求释放父亲。

“开头小号奏出凯旋的旋律，随着大合唱呈现出欢庆的场面，此时，女声合唱温润如玉男声合唱高亢雄壮，接着是父女相见的二重唱，国王与统帅的对唱，最后又以铜管大乐队的磅礴气势将剧情推入尾声。”

中国原创歌剧《晨钟》里“南陈北李”的剧照  来自网络

张庆新接着播放了他监制复排的中国原创歌剧《晨钟》，七八分钟的音乐里，交代了中国共产党诞生之初的南陈北李雪夜相送的场景。“随后在纱幕后隐约可见当时的上海，展示选择上海为党的诞生地的时代背景。最后中共一大会址的剪影出现，整齐的合唱排列和5位演员的生动造型，太阳冉冉升起，主演和合唱乐队在指挥带领下将音乐推向高潮。”张庆新感叹，西方人可以借鉴中国的京剧，我们也完全可以用西洋的歌剧表现中国的故事。

歌剧水准代表着一座城市的音乐水准

“歌剧在发展中日渐丰满到成为一门综合艺术，所以，歌剧也成为一座城市音乐实力的标志。”

*歌剧加入舞蹈、绘画因素，发展了乐队，促成了歌剧院建造

德国歌剧作曲家瓦格纳和著名打卡点天鹅堡

歌剧并不存在难懂的障碍，解说到这里，张庆新将听友拉出玄妙迷人的声音区域。

“1896年电影诞生之前，歌剧是欧洲人最普及的娱乐方式，而电影是歌剧的姐妹形式。” 在歌剧中，加入舞蹈是作为调剂色彩的。在解释绘画的加入时，张庆新略用笔墨，引入了德国歌剧作曲家瓦格纳。19世纪初，德国国王路德维希二世酷爱瓦格纳的歌剧《罗恩格林》，这是一部神话歌剧，背景画布上有天鹅堡，瓦格纳因为参与政治运动，写完这部歌剧就被捕了，等他出狱后，发现国王将画布中的天鹅堡建成了实体。

国王为瓦格纳建造了特别的拜罗伊特节日歌剧院，此时已迈入工业化时代，圆号等管弦乐器随工业化时代的制作精良，其音色愈加精美品种也日益丰富起来，原先只有古钢琴和弦乐的30人左右的乐池，到瓦格纳时期因为乐器的丰富也扩展到近百人的编制。“瓦格纳的这个剧院的乐池可以容纳80人以上，而我们新建的上海大歌剧院正是按照国际上通行的最大的乐器演出编配来设计乐池的，因此，也能演出世界上最大体量的歌剧。”

歌剧发展促进了歌剧院的发展。而歌剧是一座城市音乐很重要的基础，“歌剧院水平也代表着这座城市的音乐素养，带动着乐队、舞美、听众的整体建设，一般都会建在地标位置。”

上海大歌剧院将在2025年与观众见面，目前已在后滩露出天际线，此为效果图

张庆新欣慰地告诉听众，上海有着“亚洲演绎之都”的美誉，随着国家经济蓬勃发展，文化实力的提高，目前上海从几年演一部歌剧已发展到一年要上演好几部歌剧，在引进中上海本土创作力量也不断提升。“容纳2000名观众的专业的上海大歌剧院，将在2025年与观众见面，届时也会和上海图书馆东馆一样，成为浦东的一个文化地标。”而“歌剧就在你身边”会变成一个更大的事实。

*歌剧就在身边，它是唯一不插电的表演艺术

言至此，张庆新又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在《碟中谍》和《阳光灿烂的日子》《教父3》电影里，都借用了马斯卡尼的歌剧《乡村骑士》中的间奏曲。而现在很多婚礼上都爱放的《婚礼进行曲》，就是来自瓦格纳的歌剧中。“只要你懂外国电影，你能说你不懂歌剧吗？”

正因为歌剧的经典，不少听众希望用高级的音响来拥有美妙的声音，一直强调歌剧无所不在的张庆新却给了否定的意见。“最真实的声音只能在歌剧院听到。不然意大利能容纳2.5万人的露天剧场维罗纳为何永远一票难求。歌剧是唯一不插电的表演艺术。”

男高音于浩磊演唱《今夜无人入睡》

为此，男高音于浩磊现场演唱了普契尼歌剧《图兰朵》中卡拉夫王子的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睡》。公主图兰朵出了三个谜语，能猜中者可招为女婿，反之要杀头。鞑靼王子卡拉夫隐瞒身份猜中了，但公主爽约，卡拉夫反过来要公主在第二天前猜出他的身份，否则就要践约。卡拉夫在这首《今夜无人入睡》中表达了自信。“……没有人知道我姓名，等黎明照耀大地亲吻你时，我才对你说分明，用我的吻来揭开这个秘密……”

 于浩磊、熊郁菲演唱《茶花女》中的《饮酒歌》，音频见文首

女高音熊郁菲接着被请出，演唱威尔第的歌剧《茶花女》片段《真奇怪》。十九世纪上半叶，巴黎社交场的名妓维奥莱塔感受到爱上青年贵族阿尔弗雷德后的心烦意乱，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这位风尘女子矛盾的内心，是拥抱爱情迎接新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在寻欢作乐中消耗生命呢？回味、期望、憧憬破灭，回到现实等一系列复杂情绪接连涌现。

在张庆新的招呼下，于浩磊与熊郁菲共同演绎了《茶花女》中优美的咏叹调《饮酒歌》，维奥莱塔表达了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和渴望，与阿尔弗雷德热情奔放的旋律合二为一。

现场的听众听得如痴如醉，几乎也忘记了这是一场介绍歌剧入门的讲座，只有男女高音的绕梁三尺。

 张庆新和五位歌剧演员、钢琴伴奏杨松合影

没有不散的宴席。近2小时内，在上图东馆这座新建的实体图书馆，这样的“大阅读”与“音乐+”给听众全新的视觉、听觉感知，继而提升认知。对歌剧这种高雅艺术既崇敬又露怯的听友们体味着张庆新的结尾语：戏剧有了音乐这个载体后，就想通过诗歌，通过声乐演员高技巧的演唱来传递放大人类的情感，这种追求仿佛是在走钢丝的同时还翻跟斗，让观者则身临其境，将情感得到最大释放。

 张庆新开启系列演讲首讲，其余九讲将在4月11日、4月25日、6月20日、7月18日、8月8日、9月5日、10月10日、10月24日、11月7日下午2点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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