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苹果掉下来,砸在科学家牛顿的头上,于是有了“万有引力”,中国人知道牛顿似乎都离不开这样的造神文字。你是否还知道:牛顿在剑桥讲课一个学生也没有,他独自空讲15分钟;牛顿是个资深股民,却也赔了不少;牛顿很常时间一直在“炼金”;牛顿晚年担任过造币厂厂长;为了微积分,牛顿和小6岁的莱布尼茨打了很长时间官司。这位出生在1642年,去世于1727年、始终单身的重要科学家,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真相呢?
复旦大学通识教育课上的近百名学生日前跟随着上海交通大学教授讲席教授江晓原回到17世纪末18世纪初。江晓原2017年1月做客文汇讲堂,当时讲堂的人物专访题目是“非典型学者”,他是科学史专业的顶级学者,但常常饶有兴趣地研究一些“副业”,比如通过星象测孔子的诞生日,揭秘西方影响因子背后的内幕,在SARS期间,看科幻电影进而成了科幻影评家。在江晓原看来,一切都是因为“好玩”。昨天《你所不知道的牛顿其人》演讲上半部内容经复旦整理后刊发在《文汇报》“文汇学人”上,这是江晓原近期关于牛顿的第五篇文章,前四篇是刊发在文汇报笔会上的《致牛顿爵士的信》《牛顿的人生后半场:造币厂督办和经济警察》《牛顿和莱布尼茨,究竟谁抄了谁》《至死方休:牛顿与胡克的战争》,引发了不小的牛顿热。讲堂特专访了江晓原,请他继续为我们揭开与牛顿有关的许多疑团。
研究牛顿,源于杂志社的“给历史人物写封信”的创意
文汇:您8月开始“爱上”了牛顿,也带动了一批拥趸,这是您科学史的本业还是“副业”啊?您一向是本业始终领跑,副业有声有色,现在不担任“科学史与文化研究院”当家人了,时间上更游刃有余了?
江晓原:这和主业副业都有关系吧。若干年前,有一个杂志提出倡议——给历史人物写一封信。牛顿没人认领,杂志来找我,我觉得好玩,就认领并写了。这篇旧作最近被发在新媒体上,一些学术界朋友和媒体人希望我就牛顿的几个著名问题再写一下,所以就有了一组有关牛顿的稿子,和这次复旦的讲座《你所不知道的牛顿其人》。
在牛顿那里,科学研究与宗教信仰并不矛盾
文汇: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印象,牛顿晚年因为许多科学命题无法解释而开始信仰上帝,掉入了“神秘主义”的泥潭里。而您在讲座中就明确否认了这一点,牛顿并非晚年才开始信仰上帝,而是终其一生都有着宗教信仰,但在我们普通人看来,这似乎有点难以理解,科学与宗教是否矛盾?牛顿是怎么处理科学和宗教的关系的?
江晓原:很多人往往受教科书的影响,留下刻板印象,认为科学和宗教是矛盾甚至是敌对的,所以认为一个科学家有宗教信仰很奇怪。其实科学和宗教的这种对立是人为建构起来的,很多科学家都有宗教信仰的,这是很正常的事。牛顿早年就信仰上帝,但是他在进行具体的科学研究工作的时候,宗教信仰完全是可以放在一边的。在牛顿那里,科学研究与宗教信仰并不矛盾。牛顿在研究“万有引力”的时候,他并不把它当作和“上帝”相矛盾的东西看待,事实上后人也没有将“万有引力”和上帝对立起来。
后人比牛顿更重视“万有引力”的研究价值
文汇:您在讲座中点评了牛顿的三大重要贡献,万有引力,微积分,光学。在第一点上,您提出了个人观点,认为,不能说爱因斯坦推翻了牛顿的万有引力,而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时空只是让牛顿的理论退化为新理论中的一个特例。爱因斯坦只是到了更高版本。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论断,一定会激发理科生的极大兴趣。您认为,牛顿当年自己更重视“光学”的研究,可否理解“万有引力”只是他顺便研究的一个成果?
江晓原:牛顿第一次向皇家学会提交报告的时候,他手里至少有两个成果,一个是“光学”,一个是“微积分”,他当时提交了“光学”的研究,因为十七世纪的人更重视“光学”。“万有引力”在牛顿的研究中,时间上也是居后的。我们现在更重视“万有引力”,因为它对后来的科学研究影响更大。但是在牛顿自己那里,“万有引力”的研究显然他是没有放在第一位的。
牛顿、莱布尼茨的微积分之争,给后人怎样启示?
文汇:关于微积分的发明,您发表了《牛顿与莱布尼茨,究竟谁抄了谁?》一文后,我也把它转给了德国莱布尼茨研究专家李文潮教授,在8月世界哲学大会期间文汇讲堂主持的“24位世界哲学家”访谈录中,我访谈了他。他提到不少新挖掘的史料证明了莱布尼茨和牛顿是同时对微积分有贡献。莱布尼茨是个多才能的德国哲学家、科学家,他被派去巴黎游说外交局势,但是,在那里,他跟大师提升了数学,进而发明了微积分。我当时非常诧异他的才能的通变性,李文潮解释,17世纪是个数学的世纪,大家都希望用数学精神来解释社会的发展,而数学精神背后就是一种理性精神。您讲座中非常详细地论述了莱布尼茨和牛顿关于微积分的官司。牛顿在莱布尼茨发表《新方法》前20年就开始研究微积分,1669年就写成了书《分析学》但没有发表。您认为,抄袭指控又激发了人性之恶。想请问,牛顿莱布尼茨之争,对于今天需要民众拥有科学精神、提升科学素养的时代有何启示?
江晓原:首先,拥趸追星,切忌诋毁对手。因为这种诋毁很容易反弹到自己所追的星身上;其次,今天的愈演愈烈的过度竞争,正在催生着十倍、百倍的牛顿和莱布尼茨之争,只是当事人没有牛顿莱布尼茨那么有名,所以不太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
“苹果树”的故事,无法得到验证,应理解为励志
文汇:有关牛顿发现“万有引力”,有一个大家都熟知的“苹果树”的故事,这个故事是怎么来的?
江晓原:这种故事都是后来人编出来的,人们编出了很多类似的故事,比如“华盛顿的樱桃树”之类的,不外乎是为了教化、励志。“牛顿和苹果树”的故事肯定是在后来针对牛顿的“造神运动”中产生出来的,现在人家指定某一棵书就是牛顿当年的苹果树,谁也没法验证,只能是作为人文景观增加一点旅游资源,是不能当真的。
有材料说明,牛顿一直都在从事“炼金术”,早于万有引力
文汇:您虽然说过牛顿很早就开始炼金术的活动,但我还是想知道他晚年进行的炼金术活动是否会更多一些?在他不同时期对科学研究和炼金术的关注度会有不同吗?
江晓原:目前还没有材料能说明牛顿在不同时期对于炼金术关注度的变化,但是有一部分事实是可以确认的。当年凯恩斯在看了牛顿留下的秘密手稿后写了一部牛顿的传记,在这部传记中,凯恩斯说,“牛顿在写《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的那些伟大日子里,他炼金术的炉火也很少熄灭。”意思就是说,牛顿一直是在进行炼金术的,即使他在研究万有引力的时候,他也没忘了搞炼金术。所以,他看似是在“业余时间”发现了万有引力,虽然这只是一种修辞。但至少说明,牛顿在他早年,炼金术的活动和科学研究至少已经是齐头并进的了。而且牛顿1667年就开始学习有关炼金术的知识,1669年就已经开始进行炼金术的试验,而“万有引力”是在几十年以后才发现的。所以牛顿进行“炼金术”的活动比他研究“万有引力”持续了更长的时间。
牛顿出任造币厂督办,与当时整个英国社会进取氛围有关
文汇:牛顿晚年还当了造币厂的督办,在西方这种科学家担任行政职务是普遍情况吗?
江晓原:牛顿的这一番经历应该说在科学家当中也是比较少见的,一般来说科学家自己也不会愿意担任这样的职务,更愿意有一个清静的职业来进行学术研究。牛顿早期做卢卡斯讲座学院的教授,每年100镑的薪水,虽然清贫点,但是有时间做科学研究。他被任命为造币厂督办也是有偶然性的,照理说应该找一个更有行政经验的官员去担任,但是却破格找了牛顿,这是比较特殊的。从牛顿自己的动机来说,一方面是加薪的诱惑,从100英镑涨到450英镑,这个诱惑是很大的;另外也不排除牛顿想试试自己有没有胜任其他事务的能力,那个时候英国上升势头是很强劲的,整个社会都是开拓进取的氛围,也许这样的任命对牛顿这样的学者也有着一种挑战的诱惑。
了解真实牛顿对于今天的意义
文汇:您在讲座中详细讲述了人们对牛顿的造神。第一位是法国皇家学会的秘书丰特奈尔,也是作家高乃依的外甥,写了《艾萨克·牛顿爵士的颂词》。第二位是牛顿晚年交往的小青年,写了《艾萨克·牛顿爵士怀思录》,这些都把牛顿视为科学之神。有趣的是第三段,牛顿去世后,人们清点他住宅的遗物,形成了一份《艾萨克·牛顿爵士的所有有形动产和证券的既真实又完整的财产清单》的文件。20世纪时,一位英国皇家工程兵退役中校维拉米尔获得这份文件,就写了牛顿传记《牛顿其人》。1936年,“朴茨茅斯收藏”拍卖,这份文件居然被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获得,皇家学院责成凯恩斯在1942年牛顿诞辰三百周年时写一篇新传记。因为战乱,这个纪念会到1946年才召开,凯恩斯的传记书名只是多了一个逗号。这个传记里,造神运动戛然而止。牛顿成了“最后的巫师”而不是科学家。最近影响较大的传记时怀特1997年所写《最后的炼金术士:牛顿传》。我想请问:了解一个真实的牛顿,对今天有何意义?
江晓原:了解一个真实的牛顿,有助于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回到历史现场,领略历史的真实场景。同时,也对17世纪后期这一科学发展的重要阶段获得更为有益的知识,体会到科学发展和社会文化之间密切的互动关系。
牛顿手稿
“科学史”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结合
文汇:您对牛顿的研究让人耳目一新,我很好奇您的专业——“科学史”是一个什么样的学科?
江晓原:因为科学史是一门跨学科的专业,所以它是没有本科专业的,在中国所有读科学史的学生都是从硕士开始读的。本来也有学校尝试在本科开设科学史专业,但是后来都失败了。科学史以前有一个传统,只有本科是理工科出身的学生去读科学史的研究生。我1999年到上海交大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科学史系之后,对这个传统有所改变,我们当时的政策就是文科和理科都收,所以我们当时文理科的学生基本上一半对一半,这在当时科学史学科里也是革命性的,因为当时默认是只收理工科的学生,但是我们一直是文理都收的。既然是跨学科的,跨到不熟悉的学科里去的时候做研究是很容易出现硬伤的,所以越是跨学科就越要认真对待才能避免差错。
文汇:“科学史”这种跨学科的专业需要进行哪些方面的训练?
江晓原:我自己本科读的是天体物理专业,这个专业的数理训练比较强。我调到交大之前其实在上海天文台工作了15年,我其实一直是理工科阵营里的成员,在天文学的领域里也做过一点工作。但是到交大来之后,更多做的是文科色彩的工作。实际上,理科专业给我的训练还是很有用的,比如说分析的方法,就是当年理科特别是物理学的训练给我们留下的。另一方面,虽然“科学史”专业理科生居多,但是尤其强调历史学方法的训练,史学训练是科学史专业特别重要的训练。如果把这种分析的方法和史学训练结合起来,我们做研究就能有很大的威力。
>>>链接:极简的牛顿大事年表
1642年,牛顿出生。
1665年,也就是牛顿23岁的时候在剑桥拿的文学士学位,不是科学的,当然,他那个课程里是要学科学的。
1669年,牛顿27岁,任剑桥大学卢卡斯讲座教授,这个位置是他老师让给他的。当时这个讲座教授年薪是100英镑,外加学校提供食宿。牛顿一辈子都是一个单身汉,没结过婚,所以所提供的食宿就是他个人的食宿。
1669年,牛顿顿用拉丁文写成《运用无限多项方程的分析》(De Analysiper Aequationes Ngumero Terminorum Infinitas),简称《分析学》,这是关于微积分的第一部比较完整的著作,尽管两年前他已经写过一些相关的文章,但连同这本书当时都没有出版,多年以后才出版。
1673年,牛顿31岁,当选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那时皇家学会刚刚成立13年,一堆发起人,如果当时各位是当中某一位发起人的朋友,说不定也能成为发起人。最初在场的就是它的原始会员,远没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当然任何事情首创的时候都这样。
1687年,牛顿出版了《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Mathematica),这个年份非常重要,因为万有引力理论就是在这本书里提出来的,目前本书已经至少有两种中译本。
1669年,牛顿54岁,出任皇家造币厂的督办。这件事情极其有趣,通过这件事你们将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牛顿,给人们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没想到牛顿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1703年,牛顿当选皇家学会会长,此时离他当选为会员过了30年。
两年之后,1705年,牛顿被授予爵士,可以在名字前冠上Sir,所以我们常看到的称呼是艾萨克·牛顿爵士,这是一种不可世袭的贵族称号,作为对有贡献于英国的人的嘉奖,封爵这一传统一直保存至今。牛顿本人原不是贵族,他出生的家庭是很清贫的,但他被封了爵位之后,也可以算是贵族了。
1727年,牛顿去世。
作者:万逸豪 李念
编辑:李伶
责任编辑: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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