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东生在美国阿冈国家实验室演讲。(资料照片)
■本报记者 许琦敏
“璧媃,你先安心去吧,在那边等着我!不久我们就会再相见的。”两年多前,严东生在爱妻孙璧媃的追悼会上,颤抖而坚定地轻声说道。昨天凌晨5点56分,98岁的他如约而去。“不要做创伤性治疗和抢救”是他最后的关照。
徘徊在生命的终点,牵引他走向天堂的是与爱人重聚的念想;回顾充满挑战的一生,“急国家之需”激发着他毕生的创新激情。这就是严东生,是他带我国的无机化学走出传统框架,变成与国际接轨的先进无机材料学科;是他通过深入调研,领导建立起一套依靠科学家的评审制度,成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体制建立的基础;是他从1978年起与国外建立联系,将青年科学家送到国外学习,又让他们回国挑起大梁。
“他是一个战略科学家。”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说。直到9月10日被送入瑞金医院抢救,他还在看学生送到家中的最新论文,思路清晰地询问他们的工作进展。女儿严燕来这样评价父亲:“爸爸一生只为工作,从不虚度光阴。”
心系国计民生
在外行看来平淡无奇的粉末、块块,在严东生看来却如一支支各具特色的奇兵,在国民经济、科技前沿冲锋陷阵:送卫星、导弹上天,钻入人体治疗疾病,捕捉微观粒子……
自1949年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回国,“急国家之需”,一直是严东生的信条。上世纪50年代,他研究各类金属的耐腐蚀、抗氧化无机涂层和无机高温材料,使我国飞机发动机的寿命成倍提高;60年代,研制新型扩散涂层材料,为我国各类卫星的姿态控制开发了关键材料和部件;70年代,他倾心发展特种无机复合材料,为发展洲际导弹提供材料基础;80年代,他不断完善学科布局,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从材料科学角度出发的研究网;90年代,他预见到纳米级无机材料的研究将成为一个重要领域,又朝这个方向开拓。
中科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副所长杨建华说,目前我国无机材料科学的框架,基本就是严老定下的:结构陶瓷、功能陶瓷、特种玻璃、人工晶体……
“他一直强调,不管是基础研究还是应用研究,都不可以脱离‘服务国计民生’这个目标。”他的学生,上硅所研究员施剑林说,自己做的纳米介孔材料十分基础,但多年一直坚持走向产业化,“每次把论文送去严老家,他总会问到这个话题。把个人追求与国家需求结合得如此紧密,是他这代科学家的时代烙印”。
严东生的战略眼光、外交才能,超群绝伦。他是我国材料学界的一张“国际名片”。他是美国纽约科学院院士、美国陶瓷学会杰出终身会员、亚洲各国科学院联合会主席、国际陶瓷科学院创始董事……他只用一句话概括所有这些头衔对于他的意义:进行充分国际交流,走到世界科学前沿,让世界科技为我所用。
上世纪80年代,严东生亲自带队出国,与德国马普学会建立双边交流,定期派出青年学者前去访问。这在当时的中国,非常难得。彼时,能够出国的年轻人很少愿意按期回国,可严东生送出去的,大多按时回国,挑起了国内科研的大梁。
伉俪一生情深
严东生直接参与了1956年中国第一个12年科学技术长远发展规划的制定,参与了1962年由周恩来总理主持的《1963-1972十年科技规划》的制定。1977年,邓小平邀请了30多位老中青科学工作者和教育工作者在人民大会堂参加座谈会,他是其中之一。1984年,他向党中央、国务院提出“关于中国科学院科技体制改革的汇报提纲”,使中国科学院的改革迈出了重要一步。应该说,严东生用他的战略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我国科研的走向。
1996年,长三角经济正迅猛发展,环境污染却日益严重。当时,这个问题还没有引起重视。就在此时,严东生带领20多名院士,开展“长三角可持续发展调研”。通过遥感技术,他拿出了当时的太湖污染图,引起了院士们的震惊。于是,一份调研报告送到了政府手中——“可持续发展”理念开始逐步深入人心。
成就这样的人生高度,在旁人想来,严东生必定忽略了家庭。但实际上,他与妻子孙璧媃,夫妻72年,真正是伉俪情深。他的夫人孙璧媃毕业于燕京大学,曾任上海交通大学化学系主任。她一生默默理解、支持着丈夫。这个照顾儿女、老人的贤内助,还是严东生学术上的“充电器”。平时,她读书时间比东奔西走的严东生多,严东生回家后,常与夫人切磋专业理论,尤其在物理化学方面。这个家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音乐。一家人总会在饭后一起欣赏几段世界名曲,然后分头伏案工作到深夜。
2014年,孙璧媃住院了。一连三四个月,严东生每天下午三四点就会到病床边陪她,为她送毛巾、递茶水,陪她说话。直到深夜,被护士催着回家去,他才离开。“璧媃,一起去散步吧!”“璧媃,来听这首曲子。”……严东生看妻子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柔,直到最后的许诺“璧媃,你先安心去吧,在那边等着我”。杨建华说,那一声声的“璧媃”,任谁听了都融化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