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只能记录下沃夫特在赛场上的高光时刻。视觉中国
■本报记者 谢笑添
里约残奥会T52级女子百米“飞人大战”,比利时姑娘玛丽克·沃夫特带着卫冕冠军的骄傲,迎来了奥运生涯的谢幕之战,陪伴她的依然是那辆见证了无数心酸画面的轮椅。短短百米的旅途,沃夫特却“跑”得异常艰辛,她的起步一如四年前在伦敦时那般迅猛,后半程却愈发力不从心。
20.12秒的时间,足够博尔特跑完两倍的距离,却已是沃夫特今年的最好成绩,好到足够为她换来一块铜牌。“里约奥运百米夺冠是我运动生涯最后的愿望,我认真考虑过在奥运结束后接受安乐死。”当初,正是这样一番话让沃夫特成了本届残奥会的焦点,也难怪在这场未遂多数人愿的颁奖仪式上,里约当地的转播媒体会一再将镜头对准这位带着安乐死许可证明征战了三届残奥会的比利时姑娘。
然而,领奖台上的沃夫特没有流泪,只是微微地侧过身子,满怀笑容地看着加拿大选手米歇尔·史迪威接过金牌。“如果不是这张安乐死证明,我早就在多年前自杀了。”全世界都以为自己正见证着一场心酸的悲剧,只有沃夫特不这么认为,她甚至希望自己的故事能酝酿起医学界的一场伦理革命。
我把安乐死视作一场手术,你只是会做一场永远不会苏醒的梦而已
16年前,一纸“退行性脊髓炎”的诊断书,让沃夫特开始了一场至死方休的噩梦。因为这种无法治愈的罕见病症,肌肉的疼痛、频发的癫痫和那辆轮椅侵占了比利时姑娘几乎全部的生活,她时常会无故晕倒,无数个夜里只能数着星星等待天明。两年前煮意大利面时癫痫发作,导致滚烫的沸水浇在了沃夫特的大腿上,让她在医院一躺就是整整四个月。
如果不是这场噩梦,沃夫特或许永远无法以奥运冠军的身份示人,但没人愿意人生走在这样的一条轨道上。伦敦残奥会夺冠后,沃夫特被比利时国王授予贵族头衔,只是在她看来,“人们只见到奖牌后的笑容,没人看过那个在黑暗里挣扎的我。”人们无法感同身受,但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在沃夫特社交网络的主页上,曾用语音写下来这样一段日记,“又一个失眠夜,早上起床训练时,护士给我注射了一支吗啡,突然觉得很安宁,好像所有的疲惫与恐惧都被驱散了。”这条悲伤的语音日记下方,留下了无数网友的鼓励。
沃夫特说,训练与竞争能让她短暂忘却疼痛,但真正给予其活下去的勇气的,却是她在八年前获得的安乐死许可证明。是的,就是那种能让人无痛告别世界的“治疗手段”,治愈了沃夫特对告别世界这件事情的恐惧。作为世界上少数允许合法安乐死的国家及地区之一,仅仅过去一年,比利时就产生了逾2000例安乐死案例,成年患者需要的仅仅是三位医生的认可。
“我把安乐死视作一场手术,你只是会做一场永远不会苏醒的梦而已。对我来说,这很安详,没人愿意在弥留之际去承受自杀的痛苦。”每个人都明白,对于有些人而言,活着比死亡更痛苦,只是当沃夫特在里约残奥会开幕前说出这样一番话语,难免会令人产生太多联想。
为了平息舆论的轩然大波,沃夫特不得不召开新闻发布会来澄清人们的误解,“我并不是说会在奥运结束后立即接受安乐死,我仍在享受生命中仅存的那一点点时光。”至于那个告别世界的最好时机,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当生命中的痛苦完全战胜了欢乐。”
我想让每个人举起香槟对我说,“干杯,玛丽克!祝你一路顺风,有一个美好的生活”
沃夫特并不避讳自己的痛苦,但也从不愿别人将自己塑造成那种自怨自艾的悲情角色。里约残奥会的挣扎再次证明,沃夫特的身体已无法再次承受运动带来的负荷,关于人生,她还有别的打算——在这位自称“疯狂女士”的比利时姑娘的推特账号上,总会不时地发布自己的笑脸,在她未能完成的愿望清单里,还写着赛车、滑翔伞和特技飞行。
如果说沃夫特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宏伟愿望的话,那就是关于安乐死的普及。就在沃夫特迎来奥运谢幕前一天,全球首例未成年人的安乐死案例在比利时诞生。一位17岁的白血病晚期患者在医生的帮助下,安详地离开了世界。作为全世界唯一对全年龄段开放安乐死申请的国家,在这项争议性技术的应用上,这个西欧国家始终走在最前端。而作为安乐死许可证持有者的沃夫特,对此有着与传统认知截然不同的见解,“我希望别的国家也能坦然谈论起安乐死,不再将其视作禁忌,因为有些痛苦就是无法忍受的。安乐死不是谋杀,它让人们活得更长久。”
很难想象,在残奥会激战正酣的当下,关于安乐死与辅助自杀的医学伦理话题却成了本届赛事最受瞩目的话题。在美国医学网站“健康在线”看来,这一争议或许永远不会有定论,它所反映的是不同文化间的价值观差异,而英国专栏作家格拉汉姆·梅森纳则认为,问题的焦点在于,“怎样的痛苦才算无法忍受?”
即便医学界已能将不同程度的疼痛分级,但在每个人承受能力以及感官灵敏度截然不同的情况下,梅森纳的疑问几乎是无法解决的。然而,在沃夫特这个特殊案例中,全世界的声音却如出一辙。“当一个意志力极强的人在公众面前示弱,那么实际情况往往比她所表达的更严重。”正如 《镜报》 所言,沃夫特并不懦弱,没人能体会她的痛苦,也没人有资格自私地要求她继续坚强地活下去。
就算是沃夫特自己也不了解,短暂而又充满各种波折的人生究竟会在哪里戛然而止。但每个人都明白,健康状况每况愈下的她,距离人生终点并不遥远了。普及安乐死未必是一项绝对正确的使命,但沃夫特的故事却绝对算得上奥林匹克史上一段特殊的传奇。
在那终将到来的葬礼上,世人应该如何祭奠这位勇敢而又坦率的比利时姑娘,是鲜花、泪水还是赞美的诗句? 沃夫特的答案很简单,“我想让每个人举起香槟对我说,‘干杯,玛丽克! 祝你一路顺风,有一个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