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哈佛医学院神经调控实验室，单春雷使用双线圈经颅磁刺激做研究。(单春雷供图)

■本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

一个失语两年的病人，戴上VR眼镜，对着视频，他的口中开始蹦出一些词组。在场的家属激动落泪，医护人员亦不敢相信，连呼“太神奇”。

这个名为“基于镜像神经元机制的治疗仪”，通过观察一些动作，激活患者大脑中的语言区。它是上海中医药大学康复医学院副院长、康复医学研究所所长单春雷的研究成果之一。从临床医生到实验室，再拿着转化成果回到临床，单春雷一直在探索“基于脑科学的脑康复”，获得不少令人振奋的发现。

一步步走进“三磅宇宙”

“一颗大脑，三磅重，我们对它的认识还很有限。”捧着一叠脑科学领域的最新文献，单春雷与记者兴奋地说起大脑之谜。

2007年，《柳叶刀》报道了“无脑人”的病例，单春雷印象很深，这个法国“无脑人”的左右脑半球基本上都是“水”(脑脊液)，但他依然娶妻、生子、上班。“大脑真是充满奥秘，了解它，才能更好地治疗它。”单春雷说。

在我国，脑疾病的患病人群很大。我国每12秒就有一个新发脑卒中病人，每年新发200万，还有帕金森病、阿尔茨海默病、自闭症等，他们都合并功能障碍，遗留有偏瘫、失语、认知障碍等，亟需康复。单春雷1992年大学毕业后，当了五年脑血管病医生，越做越着急：康复的效果太有限———康复干预一年，病人才学会说几个词，脑病患者的长期生活质量太低了。

1997年，单春雷攻读南京医科大学康复医学硕士，师从中国康复医学领军人物之一的励建安教授。三年硕士毕业后，回到临床从事脑功能康复工作的他发现，常规的康复治疗大都针对患者的外在异常表现即功能障碍进行训练，很少针对导致功能障碍的内在原因即受损的脑神经环路，去促进其修复和重塑，有些“治标不治本”。

单春雷再次“出走”。2005年，他脱产三年赴北京中科院脑与认知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攻读认知神经科学博士，师从中国脑功能成像领军人物之一、认知神经科学家翁旭初教授。单春雷接触了很多脑成像、认知加工模型等技术，它们给人类认识大脑提供了更多方法，把大脑从“黑箱”变成了“灰箱”，甚至“半透明”。

博士毕业后，他又赴德国、美国等地访学，掌握了非侵入性脑刺激技术，如经颅磁刺激和经颅直流电刺激技术，使“自上而下”直接调控脑神经环路成为可能。

修复大脑中的“破碎之镜”

单春雷最近的脑病患者里，有一个自闭症青年。他的大脑里仿佛有本万年历，别人随便报出年月日，他就能说出是星期几，正确率高得惊人。可这位患者不敢与人对视、言语交流差、害怕声响，行为刻板，手不停地敲桌子，好像在跟外星人对话。

母亲带着青年找到单春雷，他开始用“激活镜像神经元”的方法进行治疗，即通过以强化动作观察训练为主的康复方法进行干预，孩子的行为真的慢慢改善了。青年很快找到了工作，母亲领着他，带上第一笔800元薪水来感谢单春雷。

有关镜像神经元的经典动物实验是，当猴子做出拿香蕉的动作时，它脑中的特定脑区被激活；而当猴子看到别人拿香蕉时，这块特定脑区也被激活了。

“单纯观察别人的动作，足以引起自己大脑像执行该动作一样被激活，镜像神经元像镜子一样映射了做动作者的脑活动，因此被称为‘脑中之镜’。”单春雷说，上世纪90年代，镜像神经元的发现引起神经科学界的轰动，成为认知神经科学研究的热点。

在猴子、人类的大脑中，都存在镜像神经元。不论是自己做动作，还是看别人做同样的动作，镜像神经元都会被激活，也许这就是我们理解他人行为、情感的基础。有研究认为，患有自闭症的人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的镜像神经元受损，“脑中之镜”碎了。

在大量临床观察和实验基础上，单春雷把这个激动人心的科学发现应用到脑康复领域。他发现，镜像神经元环路正好与语言区、空间注意区交织重叠。那么，能否通过动作观察，激活语言区、空间注意区？或者反过来，通过语言激活动作区？研究结果证实了他的假设：通过对脑卒中失语症、偏侧忽略症患者进行动作观察训练，从而激活镜像神经元及与之重叠交织的语言和空间注意神经环路，改善了失语症状；通过对脑卒中偏瘫患者进行动作词汇的加工训练，则改善了运动功能。

他的发现在《自然》旗下的《科学报道》《心理学前沿》等期刊作为首例报道，受到国际同道认可。相关研究成果已形成专利，并转化为众多医院针对脑病患者的康复训练系统。

探索中西医结合的脑康复之路

单春雷说，中国的康复医学要想引领世界，一方面要寻求原创的康复技术突破，另一方面要走中国特色的康复医学发展之路。2015年底，单春雷应邀加盟上海中医药大学，他希望探索中西医结合的脑康复之路。

单春雷一直对中医药充满兴趣，他的硕士课题研究的是传统气功“三圆站桩功”(入静态)对脑电生理、免疫生化、心血管功能的影响。借助这一特定功夫，他在气功师身上观察到，α(alpha)脑电波增强，内啡肽水平升高，提示有增强免疫力、降低心脑血管事件发生风险的可能，这个发现当时就让他很兴奋。

多年的临床康复中，他的团队把针灸、功法与现代康复技术整合用于脑功能障碍患者的康复。“国内的现代康复治疗技术来自欧美、日本，中西医结合可能成为提升现代康复疗效的重要途径。”单春雷希望，中西医结合能成为提升脑康复疗效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