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冷都”,愣愣地全不知此间风刀霜剑的厉害,如今忆起彼时情形不免仍有余悸。冬天的阿斯塔纳最低温度可达零下40度,“冷峻”如斯,令其成为仅次于蒙古乌兰巴托的世界第二冷首都。
▲2018年7月6日,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的总统府烟花绽放,欢庆第20个“首都日”。|视觉中国
与建在绿洲上的旧都阿拉木图相比,温暖与苦寒对比也太过强烈。阿斯塔纳实在不适宜人类居住,那哈萨克斯坦为何要迁都?是因为阿拉木图位于地震多发区,历史上曾全城尽毁?或是靠近边境,未来发展空间受限?还是当地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新的改革措施难以贯彻……但言人人殊,大多隔靴搔痒未到痛处,有的甚至是谣传臆断全不可信。
个中缘由,哈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已说得十分明白。他在其著作《在欧亚大陆的中心》中指出,迁都旨在维护国家统一,对稳定国家社会经济态势至关重要。哈政府机关报《哈萨克斯坦真理报》1998年7月曾发专文解释,迁都事大,涉及“国家统一、完整和民族和谐”。只不过,当初大多数人对此理解不深,直至2014年3月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后才恍然大悟。
哈萨克斯坦原为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1991年12月宣布独立后,哈萨克族和俄罗斯族为两大主体民族,前者多居住在南方,后者则多在邻近俄罗斯的北方生活,形成了“南哈北俄”的局面。
通过迁都,大量哈萨克人迁往北方,可以改变俄罗斯人在北方占多数的民族结构,有效避免了克里米亚式的剧变在哈发生。
所以,在很大程度上,迁都和建设阿斯塔纳是一个政治工程。这就难免引发反对和抵制,个中艰辛,纳扎巴耶夫自然无法为外人道。不过,从他那句“耗费20年心血,我建起了阿斯塔纳这座城市”的感慨中,或能体会一二。
“新阿斯塔纳人”来自哈萨克斯坦全国各地,通过相貌和口音猜他们本属哪里人已成为我的一大乐趣。如果来自库斯塔奈、巴甫洛达尔,或者科克舍套、彼得罗夫斯克,那他们是北方人,多为俄族,俄语相对纯正。若有一副典型的亚洲面孔,肤色略黑,有的或还镶着大金牙,则多半是南方人。他们的俄语中常混杂着哈萨克语的口音,从阿拉木图来的还要稍好,若来自奇姆肯特、塔拉兹这类二线城市,甚至还有语法上的错乱。曾有一位毕业于北大俄语系的高材生一本正经地感慨,若不是自己基础扎实,简直会被那些人带到沟里。但多数人没有这种自信,我初到此地时不明所以,还嘀咕老师当年是不是只传了自己“半部”语法。
我的“御用”出租车司机阿斯卡尔就来自阿拉木图,他原是专业散打格斗的运动员,“退出江湖”后给一位哈知名的富商做私人保镖。
阿斯卡尔有一辆老款的奔驰,车虽稍旧,总保养得很好,每次总是擦得锃亮。因有两个女儿,妻子辞职持家。他便利用空闲跑出租车赚点外快。在阿斯塔纳,出租车司机收入不低,勤勉些每月能赚到七八千人民币,是当地平均工资水平的两倍。他总是向我抱怨,相比自己的家乡阿拉木图,阿斯塔纳太无生机,处处都是冷冰冰的建筑。这里人烟稀少,特别是冬天,路上基本上看不到人。
阿斯卡尔一有时间就带妻小回阿拉木图探亲、休假。有一次我笑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他立马把脸转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我,郑重其事地解释,“我不能不经常回去,我实在太想念阿拉木图了,在那里才会感到舒服”。像阿斯卡尔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薄有资产,是“左岸”人的代表。
▲阿斯塔纳“左岸”的生命之树观光塔,是阿斯塔纳的象征。|视觉中国
阿斯塔纳以穿城而过的伊希姆河为界,左岸为新城区,右岸为老城区。人们习以“左岸”“右岸”代称。总统府、可汗大帐、生命之树观光塔等标志性建筑基本都在左岸,这里的小区多为迁都后新建,楼新价贵。
但左岸的问题在于,完全概念化的建筑丛林令“阿斯卡尔们”觉得缺乏生机。据说,纳扎尔巴耶夫当年要求,新都建筑不许重样。这里遂成建筑师的试验场,时尚前卫常常是奇形怪状的委婉说法:哈石油天然气公司总部形似打火机、国立艺术大学像脸盆、首任总统图书馆则如同一个车灯……如果是猎奇式的“一日游”当然值得一观。但若生老于斯,就缺那么一点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了。
好在阿斯塔纳的“右岸”展现了它的另一面。“巴扎”是右岸的灵魂所在,“巴扎”类似于国内的集贸市场,既有廉价的衣服、百货和电子产品,也有既新鲜又便宜的蔬菜。我爱逛的就是其中的菜市场,与缺少烟火味的左岸相比,土豆上抖落的泥土、砧板上羊肉的腥膻、水中肥鱼吐出的气泡、瓜果的绿肥红瘦,把眼耳鼻舌完全调动起来了,感官在这里复活了。
“这是来自中国的大白菜,来点!”卖菜的小贩一眼就能看出你本是外邦人。“不买也可以尝。”卖干果的乌兹别克族人会执着地朝你手里塞,他们是以善于经营著称。在称量的空儿,小贩们还会嘘寒问暖,“来哈萨克斯坦多久了,是否已经习惯”。
卖家的吆喝、买家的还价、借道的呼喊、满载而归的笑声……南腔北调,你来我来,让来自水泥丛林的人们仿佛“到了人世间”。
左岸是被设计出来的,而右岸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右岸的建筑比左岸破旧,但树木比左岸粗壮挺拔;这里的超市不如左岸琳琅满目,但有人声鼎沸的巴扎;这里的饭店不如左岸的高档奢华,但居民小院中的馕坑常有缭绕酥脆的麦香;这里少见左岸穿着时尚的年轻女郎,却有愿给人讲哈萨克传说的老奶奶。
作者:文龙杰
编辑:陆益峰 吴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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