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厚腻的鸡鸭鱼肉后,初三、初四开始,胃肠里开始想念清口的食品。逢此时,上海的姆妈们便煮碗酒酿圆子上桌,舀一浅勺桂花糖,小圆子珠圆玉润,酒汁清亮绵软。一碗下肚,前胸后背暖融融的陆家爷叔忍不住咂嘴,“年头各种美食如同生旦净末丑一起隆重登场。等到酒酿圆子最后出来,这真是年夜饭尾声甩出的最后一抹高腔,余音袅袅”。最后4个字已是西皮流水的走板,足见上海人家对酒酿圆子作为年菜的郑重其事。
上海一些里弄至今留着做酒酿圆子的家什:石磨、缸钵、花棉袄,前一个保证小圆子的细腻绵柔,后两个确保酒酿清冽酸甜。
二三十年前,上海几乎家家老叟少妇都会做酒酿。逢年过节,或是家里有产妇,酒酿就是必需品。但在姆妈们看来,一年中的酒酿唯有冬至过后、立春之前的那一缸钵,只因圆糯米通常在深秋收成。新糯米隔夜浸好,洗净蒸熟,半温半凉时拌入捣成粉末的酒曲,再把拌好的糯米饭装入缸钵头,捋平,中间用拳头摁个凹坑,加盖,拿花棉袄包裹起来。耐心等待3日才揭盖,一股酒香甜味扑鼻而来,姆妈会将甜酒液灌入瓶子,当作酒水。
以前上海人过年做小圆子,都是从浸糯米开始,淘净后要浸上几天,挑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把石磨搬到自家门前,有力气的推磨,女子或小孩负责加米和水。一把小勺,把浸好的糯米连米带水慢慢从磨子上的圆孔里倒下去,不要漏了节拍,更不能心急。米浆磨出后,又是三四天的守候,待粉质全都沉底,锅里浑水呈清水,水磨粉便好了大半。此时,将之灌进布袋里,吊起滴水,再一夜工夫,米粉就变得如同大理石般细腻,真真是慢工出细活。用两指捏一小颗,搓圆了,便是人见人爱的小圆子。
著名作家汪曾祺曾写过:“为人处世的态度常常不经意间渗透在饮食观上。饮食虽易,知味不易,做一个乐天的、有趣的解味人何其珍贵。”对此,上海的姆妈们都是无师自通,心领神会。过年时,有这样的水磨糯米备在家里,客人来了,锅子里酒酿、小圆子翻滚着,敲两个鸡蛋,过年的香甜味才会随着雾气缭绕满屋。青花瓷碗,一人一碗,上海人好客,一碗酒酿圆子里再放一个“水潽蛋”,吃得人浑身暖热。
在上海姆妈的记忆里,酒酿算不得稀罕物———“小时候弄堂里常常有走街串巷的酒酿担子。“甜———酒酿哇!”听卖家一嗓子,夜风吹过。这样的酒酿担子,曾在丰子恺那些粗黑线条的画里铺陈出满纸浓浓的人生况味———画里,担子上的酒酿虽甜,但挑担人多为老者,那份穿透沧桑世事的力道,背后艰辛不足为外人道。而上海人的生活里,姆妈的酒酿虽会醉人,但从糯米播种的那天起,一碗清白色调酒酿圆子就分明讲述着天然与仪轨的故事。糯米需要新的,沉淀需要耐性,小小一碗酒酿圆子里全是自然和风物的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