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路(邢千里摄 王梓含制图)
岳阳路上的梧桐树与人保持着适宜的距离,路面虽窄却有着宽阔的街沿,行人尽可随心所欲地漫步其间。岳阳路素有上海的人文地标之称。人文地标的意义,核心在于其代表的那股内敛、低调的气息,岳阳路的知性、优雅、大气和极致低调正与之暗合。
从普希金铜像出发
岳阳路的开端就是一个华彩。在其十字路口的三角街心花园中央,矗立着塑有俄国著名诗人、小说家普希金铜铸胸像的纪念碑。纪念碑建于1937年2月10日,是旅居上海的俄国侨民为纪念普希金逝世100周年而集资建造。普希金备受沙皇政府迫害,曾两度被流放,始终不肯屈服。1837年,他在由沙皇政府布置的一场决斗中遇害,年仅37岁。
普希金的诗在中国曾广为流传,他也是我一生的偶像,他那些干净得没有任何瑕疵的诗为我苍白单调的年少时光带来了色彩旖旎的梦。我至今还能背诵他的许多抒情诗。记得2012年初春时节,在莎剧王子焦晃家,当我提起《叶甫盖尼·奥涅金》时,这位话剧艺术家当即动情地吟诵了该诗长长的卷首题辞,17句诗行云流水般在抑扬顿挫声中喷薄而出。
与诗人的坎坷身世相仿,这座铜像也屡遭劫难。“二战”期间,普希金铜像被侵华日军掠走,仅剩纪念碑残座。抗战胜利后,俄国侨民和上海文化界进步人士于1947年2月28日在原址重新树立起普希金铜像,该像由前苏联雕塑家马尼泽尔创作。上世纪60年代,铜像与纪念碑被毁。1987年8月,诗人逝世150周年,普希金铜像第三次在原址落成。
▲岳阳路北端三角花园内的普希金纪念碑
现在我们看到的普希金铜像,安置于高约三米的基座顶上,面向岳阳路;纪念碑用米色花岗石砌建,呈三面内弧型,碑底呈正面凸出半圆,以中文镌刻:“俄国诗人亚历山大·谢尔盖维奇·普希金纪念碑,1799—1837年。”碑顶是半圆石质花盆。碑左镌刻俄文“普希金纪念碑”;碑右以中文刻写纪念碑初建、再建、重建日期与承建单位。每年6月6日诗人诞辰,纪念碑前总会摆满鲜花。
这个以普希金像为中心的街心花园,是上海文艺青年纵情之处。以前常有中国的作家和诗人崇拜者来此聚会,故有“诗人角”之称。这里也一度是闻名上海的情人浪漫之地,声名不在外滩情人墙之下。梧桐树影下,街道暗角处,牵手踱步的一对对恋人,构成了上海有名的风花雪月之地。
牛氏兄弟的霖生医院
抗战期间,上海滩有一家因大量收治逃亡民众而名噪一时的“难民医院”,宋庆龄、何香凝等也曾在此组织战地救护,慰问难民,并留下足迹。它就是民国时期由名医牛惠霖、牛惠生兄弟俩合办,坐落在岳阳路190号的霖生医院。
医院创建于1920年,主楼是一幢法国风格的花园洋房,两侧高三层,中间高两层,局部露木构架,黄色粉刷墙面。建筑物顶层采用陡峭的双坡屋顶,略呈英国乡村式住宅特征,由于平面呈L形和设置多处老虎窗,坡屋顶的形体变化丰富。墙身及开窗形式简洁,装饰集中于各入口门廊部位,且各处门廊的挑檐形式各异。底层门前有罗马柱支撑的半圆形外廊,中间设置宝瓶式栏杆,两侧开放供进出,下有两级阶梯。花园绿树丛中有莲花状喷水池。
▲岳阳路190号原霖生医院
牛氏兄弟是我国最早的西医骨科专家,以高尚的医德和精湛的医术在上海滩久负盛誉。他们常为贫苦百姓免费治病。他俩还是中华医学会创办人,都曾担任会长,对中国医学工作贡献颇多。他们的父亲牛尚周是中国第一批赴美留学幼童。在美留学期间,牛尚周结识了两个朋友,其中之一就是后来成为连襟的宋耀如。牛尚周的妻妹倪桂贞,即宋耀如之妻,育有六个子女,即宋霭龄、宋庆龄、宋子文、宋美龄、宋子良和宋子安。由此,牛氏兄弟和宋庆龄还是表兄妹关系呢。
牛惠霖是英国剑桥大学医学博士和英国皇家外科学会会员,曾任伦敦医院主任医师,在“一战”期间曾任重伤外科手术主任医师。霖生医院开张不久,适逢英国驻香港总督病重,电请英国政府派良医救治,回电称请上海牛惠霖医师即可。牛惠霖果然药到病治,当时轰动整个香港。1927年八一南昌起义,陈赓大将腿部重伤,于次年秘密来沪,慕名至霖生医院,在宋庆龄的特别关照下动了手术,牛惠霖想方设法保住了陈赓的伤腿。1932年,陈赓再次负伤,仍请牛氏兄弟诊治,并从此成为好友。
牛惠生是美国哈佛大学医学博士、美国医学会及骨科医师协会会员。1936年西安事变,蒋介石从华清池逃往骊山,慌乱中摔伤了腰,无法行走,只能由张学良卫队营营长孙铭九背下山。后不久,蒋来沪找牛惠生治伤。彼时,牛惠生也因肾病卧床,但考虑到自己与宋氏三姐妹的表兄妹关系,强撑病体亲为“表妹夫”诊治,蒋介石不久即告痊愈。
很可惜,牛氏兄弟均因积劳成疾于1937年英年早逝,一个48岁,一个才45岁。
草婴在这里译完《托尔斯泰小说全集》
岳阳路195弄是花园住宅小区,坐落着几幢小洋楼。弄内2号是建于1928年的西班牙式小洋楼,著名翻译家草婴先生自上世纪60年代后就一直住在二楼。草婴是世界上唯一将列夫·托尔斯泰所有小说译成汉语的翻译家。2004年7月,草婴倾其整整20年心血从俄语原版著作系统翻译完成的12卷400多万字的《托尔斯泰小说全集》,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这是目前国内收录最完整、译文最权威的托尔斯泰作品中译本。
▲岳阳路195弄2号,草婴寓所
2005年初春时节,我登门拜访草婴先生。先生在洒满阳光的客厅兼书房接待我,满屋子都是花。花瓶里插着大捧鲜花,花盆里茶梅、兔子花、蟹爪兰争相吐艳,一大盆米兰还在悄悄地吐着幽香。阳台上的花盆种着绿叶葱茏的万年青、文竹、榕树等,阳台下则是一大片碧绿的草坪。夫人盛天民告诉我,草婴先生平生最喜欢的两样东西就是书和花,几乎每星期都要逛书店挑几本需要的书,到附近的精文花市挑选一些鲜花或盆栽植物。草婴原名盛峻峰,草婴是笔名。先生笑着说:“我从小喜欢植物,草是自然界一种最普通的植物,遍地都是。我想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地之子。”
草婴有一个幸福的家。曾任辞书出版社文艺编辑室主任的夫人盛天民离休后成了他事业上的好帮手。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在美国。儿子盛元良是电机工程师,女儿盛姗姗是画家、玻璃雕塑家。那天,草婴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那上面全是姗姗的作品。姗姗1982年获全额奖学金赴美时,草婴用翻译《安娜·卡列尼娜》的稿酬为她买了机票。
▲本文作者采访草婴先生
草婴劫后余生时,已年过半百。他决心倾注全力来完成从俄语原版著作系统翻译列夫·托尔斯泰的全部小说作品。为此,他可谓惜时如金。1978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初创时,有意请他出任总编辑,草婴婉言谢绝。对于一些游历性的国际会议和热闹活动的邀请,他一概谢绝。草婴说:“生命本身是有限的,能直接被自己支配的时间更少。我对时间吝啬得有点象犹太人对待金钱,只在有意义的事情上才支付我的时间。”从启动这项工程浩大的翻译工作始,草婴就给自己提出了一个苛刻的要求: “努力在读者与托尔斯泰之间,架一座桥,并且把这座桥造得平坦、宽阔,让人轻松走来,不觉劳累。”他每天清晨五点半起床,吃完简单的早餐后,就坐在临窗的写字台前开始工作。20年来,天天如此。
2015年10月24日晚,93岁的草婴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但在那幢西班牙洋楼里,他亲手培植的花儿还姹紫嫣红地盛开着。
城堡式建筑奏出华彩尾声
岳阳路的尾部坐落着这条路上最具特色的房子。
那是位于320号的一座酷似中世纪城堡的建筑,现为中国科学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的主体建筑生科大楼,始建于1929年12月,原名“在君楼”。
▲在君楼
在君楼由日本著名建筑师内田祥三设计,其外观和东京帝国大学工学院的大楼非常相似。暗褐色外墙,高耸的塔楼,修长垂直的束柱从底部直到顶部,尖顶拱门;强调竖向线条,纵向窗间墙突出,向上层层收缩,顶端冲出压檐墙;入口门廊处连续圆拱券间方柱支撑,有类似科林斯式柱头,哥特建筑遗风随处可见。这里还有装饰艺术派建筑的影子,如大楼顶部冲出墙面的水泥构件,呈简洁的几何形体;楼梯每根栏杆都用球形连接曲折的两端,令人想起地球仪或实验室里的烧瓶。楼内全部窗户均为上下推拉式样。从空中俯视,建筑呈长方形“日”字,两个口便是内部庭院。建筑立面作竖三段布置,中部主楼五层,两翼三层褐色面砖墙面。走进楼内,小巧、精致、静谧,砂石铺地,石组相叠,且无一开花植物。这个日本传统“枯山水庭院”,镶嵌在繁复精致的哥特式城堡建筑内,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审美感受。
这座宏伟的中世纪城堡,为颇具人文气息的岳阳路奏出了绚丽的华彩乐章。
▲惜珍著《永不拓宽的上海马路》(全三册)
(图片除署名外,均由本文作者提供)
作者:惜 珍
编辑:薛伟平
责任编辑:张 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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