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阅读爬梳散存于海内外的大量日记、书信、报刊、回忆录的基础上,作者致力于还原凌叔华、吕碧城、张爱玲、辜鸿铭、康有为、张大千、郁达夫、钱锺书等文化名人的情感经历与人生际遇,再现了他们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多少往事堪重数》
蔡登山著
北京出版社出版
徐志摩曾赞美凌叔华的小说集《花之寺》,有“最恬静最耐人寻味的幽雅,一种七弦琴的余韵,一种素兰在黄昏人静时微透的清芬”。凌叔华的作品确实像是温室里的幽兰,萧闲淡雅、清芬微微。而沈从文、苏雪林等作家,更是把她和英国近代女作家曼殊斐儿相比,在凌叔华写小说最勤的岁月里,对她艺术趣味影响最深最直接的身边友伴,诸如徐志摩、陈西滢皆迷于曼殊斐儿,加之曼殊斐儿擅写殷富人家妇女在婚爱上的凄悲心理,颇引起凌叔华的共鸣,因此在作品中必然会有所投影。总之,凌叔华给人感觉是“锦心绣口”的闺阁派女作家。
但随着有关她的资料的发掘,尤其是她与朱利安·贝尔的婚外情的曝光,让人得以重新认识凌叔华。一九九五年六月的《读书》杂志曾刊登萧乾先生的短文《意外的发现》,谈及有位正在写凌叔华的美国学者曾拜访过他,并提及她在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按:也是萧老的母校)查阅资料时,看到那里珍藏着一大批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来留英的中国文人写给英国朋友的书信,其中涉及这些作家生活中罕为人知的事。她还特别列举了朱利安·贝尔,萧老说朱利安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曾在北京大学及武汉大学任教,他们曾见过几面,朱利安当时与奥登、依修午德都属于左派作家,后来在西班牙内争中牺牲了。朱利安去世之后,他的家人就把他的全部日记及书信捐赠给国王学院了。这位美国学者说她简直就像发掘了一座金矿。朱利安几乎每天都记日记,其中详细记述了他与凌叔华以及其他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作家之间的关系。
当时笔者亦曾通过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王次澄教授代为查询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该份数据,惜未能如愿。一九九九年五月英籍华人作家虹影在中国台湾地区出版小说《K》,即根据朱利安的日记书信等档案写成,作者宣称她花费了半年的时间研究,是真人实事的作品,书中虽没有指名道姓,但以“林”“程”隐指凌叔华与陈西滢,已是显而易见。书中对凌叔华与朱利安有露骨的性爱描绘,则已是脱离真实而有小说的想象成分,但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愫却非虚构,这又呈现出身为女作家的凌叔华在礼教谨严的规范下,内心世界的另一层面。
其实当年徐志摩与陈西滢曾同时追求凌叔华,学者梁锡华就指出,从年月可见,徐志摩写这些亲昵到近乎情书的私柬给凌叔华,是在失落了林徽因而尚未认识陆小曼的那段日子,也就是他在感情上最空虚、最伤痛、最需要填补的时候。巧得很,妍慧多才的凌叔华近在眼前而又属云英未嫁,所以徐志摩动情并向她试图用情,是再自然不过的。而笔者从后来凌叔华和林徽因为了争夺徐志摩生前留下的情书日记,不惜恶言相向的情况来判断,凌叔华确实爱徐志摩甚深。而此段情愫常为研究者所忽略。后来凌叔华曾告诉过朱利安,她曾经爱过徐志摩,只是当时不肯承认。而她与陈西滢结婚是为了尽义务,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由这段话可知笔者的推测是准确的。但基于种种因素,凌叔华后来终于成为“陈太太”而没有成为“徐太太”,而在凌、陈结婚后的两个多月,徐志摩也和陆小曼结婚了。凌叔华与徐志摩的一段情,只可说是婚前情,原是无可厚非的。
而相对于朱利安,凌叔华长他八岁,而且已婚,并育有女儿,但他们两人却坠入爱河。据凌叔华的妹妹凌叔浩的孙女Sasha S. Welland(魏淑凌)的A Thousand Miles of Dreams: The Journeys of Two Chinese Sisters一书中说,朱利安的母亲担心的通奸有风险,而他却对母亲说请她放心。他与凌叔华谈论过是否要结婚,但他俩谁也没有真正打算要走到那一步,不过双双同意在武汉继续保持情人关系。后来他们的绯闻传开了,陈西滢当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朱利安以其他原因自动辞去武汉大学的教职,作为院长,陈西滢放下了自尊,为朱利安主持了欢送会。然后,朱利安悄悄地买了一张前往广州的火车票。朱利安与凌叔华在广州见面后,又去香港共度了他俩最后在一起的几天。陈西滢得知朱利安从香港上船的事,他谴责凌叔华与他见面。凌叔华坚持对丈夫说,朱利安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追到广州去找她的。一九三七年三月十六日,陈西滢以教训的口气,给已回到英国的朱利安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我感到很受伤害,我对你的行为感到惊讶。你对我许下诺言说不会再给叔华写信,更不会再见她,除非她强迫你。……我不知道,你会在把道德原则扔掉的同时,也把对朋友的诚信通通扔掉了。没有信义,没有尊严,不遵守诺言。”
二〇一〇年二月间,笔者与在英国的陈小滢女士联络上了,书信往返中也触及了他父母间的事情,陈女士寄了她写的《我的父亲陈西滢》一文给我,其中说:“至于我母亲和贝尔的婚外情的事,我一直不知道,一直到父亲去世的前两年。一九六八年,有一本有关贝尔的传记出版了。我一直从小就以为他是父母的好友,因为小时候常听到他们谈到贝尔的名字,因此我买了这本书送给父亲作为给他的生日礼物。过了几个月,我因为生病请假在家,从父亲那里借回这本书来看,才发现了母亲和贝尔的事。有一天,我带父亲去郊外,顺便问起他这事,他说书里说的事是真的。我问他当时为什么他们不离婚,他说,当时女性离婚是不光彩的。再问他,他说‘你母亲很有才华!’然后就不说下去了。”
作为当时的女作家,凌叔华无疑是非常杰出的。但在锦心绣口、温婉柔顺的外表与文风之外,或许她那“高门巨族的精魂”中还有着狂野、激情的潜藏爆发力。但因为她的才华,陈西滢宽容了这一切。
作者:蔡登山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张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