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后,友人发来消息:苏叔阳先生去世。心里咯噔一下,去年9月拜访苏先生的场景恍如眼前。我与先生虽仅一面之缘,但他的话语、笑容,他的处世态度,都在我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先生去世,我难抑心中悲痛。
去年9月初,为拜访苏先生,我拨通了苏家电话,苏夫人说,先生又添病了,现在每天往医院跑,过一周再来吧!一周后,我再度拨通电话,苏夫人说,先生这两天病情好转,可以过来了。又告诉我,不要太早,因先生休息不好,晨起较晚。
第二天上午9点多,我敲响先生寓所的门,开门的是苏夫人,她边请坐边轻声说:“苏先生刚起床,还在洗漱,可以在客厅等一会儿。”转过头,我看见在水房的苏先生正在刷牙。
苏先生已是满头银发。刷完牙,他整理着头发和衣襟。苏先生声音很低,但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在问:“我可以出去见客人了吗?”
不一会儿,苏先生出来和我握手:“让你久等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笑容可掬,双目有神,不太像大病初愈。苏夫人告诉我:“他又添了直肠癌的病,这两天刚刚不用去医院。”我很惊讶,夫人怎能当着苏先生的面谈病情呢!这时苏先生搭话:“我患癌症已20多年了,这次又新添了病,但我一直很乐观。”说完又笑了笑。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心里却感觉到了一股力量。
听闻我是中学教师,先生似乎有点兴奋,说:“我以前也当过好几年老师呢,咱俩是同行。”我答:“您当年教大学,是真正做学问的。我在中学,是教书匠,和您没法比。”先生脸上依然挂着笑容说:“不能这么说,其实中学阶段对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先生对教师职业的肯定,让我感到温暖。
当先生得知我与长春有联系,颇为兴奋地说:“你能不能打听打听,我在长春有一个同学,篮球打得特别好,人也很高。但几十年没有联系了,杳无音信,我一直想见见他。”他接着说出了那位同学的名字。苏夫人插话道:“你让人家到哪找去!”又对我说:“别听他的。几十年了,那人也许根本找不着了。”苏先生却说:“说不准就能找着呢!”先生显然是重情义之人。苏夫人悄悄对我说:“他现在的记忆力大不如前,眼前事记不得几件,有时连早晨和晚上都分不清楚。”我听后很揪心,也有一丝莫名的感动。
听说我带了几本书要求签名,先生便将我带到了书房。书房干净素雅,墙上挂着先生的书法。苏先生拿起钢笔,说:“用钢笔写字好看。好久不写字了,钢笔都没水了。”给钢笔注好墨水,刚要提笔,他又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先练习一遍再写吧。练习一遍写出来好看。”我怕耽误先生休息,忙说:“不用不用,您直接写吧。”
苏先生仍坚持先练写一遍,才在书的扉页落笔:
石焘先生正之
苏叔阳二〇一八年九月七日
▲苏叔阳先生的题签
先生不愧是书法家,病中写出来的字依然苍劲有力。听我赞叹先生的字,苏夫人说:“以前别人求字,他有求必应。现在他不敢随便答应别人了,因为知道自己写不好了。”
几本书都签好了,先生说:“盖个图章吧。”他把所有印章都拿了出来:“这些印章大部分是朋友送的。你选一个盖上吧!”见我选了一枚蘸上印泥就要钤印,先生指谬说:“一看你就是外行。你要用力多蘸几下印泥,盖上才清楚啊。”他边说边示范,果然,钤出来的印清晰多了。
出门时,我对苏先生夫妇说,以后再来看望二老。先生说:“再来不要带东西了。现在很多东西都吃不进去了。”
其实,我仅仅带了几根香蕉。
本想今年暑期再去拜访苏先生,不曾想暑假才开始,苏先生就远去了。看着先生的题词,忆起先生的友善与热情以及先生传递给人的乐观态度,不禁悲从中来。
苏先生病了25年,忍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病痛和折磨,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苏叔阳先生千古!
作者:石焘
编辑:朱斯珺
责任编辑:薛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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