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作品中的谍战人员。
对国民党特务组织无法渗透到左翼地下组织中去的一种解释是,共产党有自己极其有效的安全系统,这一系统是莫斯科间谍系统和共产党自己创造的结合物。上海地区的反间谍工作由陈赓将军领导,他在1927年南昌起义中受重伤后来到了法租界,得到著名外科医生、宋子文的表兄弟牛惠林的医治。陈赓痊愈后便消失在厚重的掩幕里。上海站不知怎么获悉了他在城里,但尽管戴笠让陈赓黄埔一期的同学吴乃宪负责此案,这位共产党保安领导人仍从他们的指缝中间滑了过去。
从此,特务处的特工们不得不加倍努力来追踪著名的共产党人。这些共产党人无论是否受到监视,总是在放弃一个安全地点时销毁所有的踪迹。实际上,陈赓的工作人员安排了反监视,密切注意着上海站的重要人员的住处和方斜路上侦察大队的总办公处。
陈赓将军在上海地下工作最显著的成绩,是1931年1月他为共产党第四届全会安排的警卫。为了在上海站特工极其敏感的眼皮底下(他们对共产党的秘密会议有所耳闻,但不知道是在哪儿召开)安全地让所有代表到会。陈赓设立了一个假医院,里面有医疗设备、医生和护士。代表们绑着绷带贴着膏药前来,或盖着毯子被抬进来,而戴笠的特工们对此根本没有起疑心。
当共产党人被捕时,他们受到惨重的酷刑。根据戴笠征得蒋介石同意的运作程序,被特务处逮捕的共产党人完全由特务处负责。这些共产党人从来没有被送到其他机构审讯,而总是被戴笠的组织指控、判决和惩罚。这当然不合法,但就像一个秘密警察后来回忆的那样,在1934年,上海站的特工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你若有幸抓住一个共产党,就要毫不例外地对他上刑,然后把他杀了,除非他答应改变立场。
这使得掩盖错误变得很容易。其中有一次,一派不知道另一派在干什么:上海站的一个组的外勤特工们对一个姓马的人发生兴趣,于是他们自己就装成“进步人士”努力向马靠拢,认为他是个重要的地下共产党干部。一个20多人的别动队在军统组内成立,并在马的各种嗜好上花了上千元。然而,这似乎都值得,因为马有关于地下共产党,包括他自己是共产党华东区重要领导人的可信的情报。这份情报被及时地送到了戴笠手上,他对特工组的成功高兴之极,便把这一情况直接报告给蒋介石。现在,他们断定抓到了共产党的一条大鱼,这组特工员决定以逮捕马,并迫使他受审来结案。但当他们把他抓起来审问,说自己是上海站的特工时,马立刻告诉他们他自己也是假装的“叛徒”,在为特务处在上海的其他特务们工作。这些特工迅速与那组特工核实,发现他说的是实情。他以前倒是个共产党员,但此刻是作为一个“叛徒”在为上海站的其他组工作,那组的特工本身也以为他是在向敌人的网络渗透呢。
戴笠得知这场误会,火冒三丈,骂上海站的特工员是“饭桶”。结果,区长王新衡又把负责马案的负责人痛骂了一顿,并威胁要对他们没有向他汇报行动进行处罚。但为时已晚:蒋介石已被告知军统要逮捕一个共产党华东局的负责人。因为不愿丢丑,戴笠狡猾地对沈醉说,他相信马真的是他所假装的共产党负责人。戴笠说:“这个家伙竟敢用我们来掩护他的活动,好在发觉尚早,不然要吃他的大亏!”既然犯罪和判刑都全由军统决定,马先生便被押送到南京,成了残酷的牺牲品。自此以后,戴笠坚持:将来所有关于发现新的共产党踪迹或假装进步人士的事件,都得详细报告特务处总部。
一般说来,上海站的特工越跟共产党地下特工打交道,就越怕接近或逮捕他们。这些特工的谨慎是有道理的。曾经是共产党员的特工们有时会发现,当他们企图与以前认识的共产党人结交的时候,他们有被当做叛徒挨打或被杀的危险。上海站行动组副组长王克全有一次在浦东工厂区碰到两个以前在他手下工作的人。为了说服他们跟他一起加入特务处,王就把他们带到一个僻静处,想劝说他们,结果被他们用自己的枪打得半死,直到巡逻的警察来到把那两人吓走为止。从此以后,王克全像其他许多“叛徒”一样,为保全自己再也不敢与以前认识的共产党员接触了。
沈醉本人在一次逮捕共产党人的事件中开始认识到与共产党地下党斗争的危险。那是在1935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他带领十几个特务去江湾地区逮捕一组在那里召开秘密会议的共产党人。他们在接近开会地点时被发现了。这组共产党员立刻分散开来,只剩一个人用枪在后面抵挡这些秘密警察。一阵枪战后,沈醉的胸部被这个共产党员射中。虽然枪伤得到痊愈,但沈醉从此终身带着这个伤疤。
沈醉痊愈后,当年冬天又携带两名特工去曹家渡逮捕一名有共产党嫌疑的作家。因为嫌疑分子是个文人,似乎不显得有什么威胁,所以当他们在房东的协助下进入他的房间时,大家都非常放松。这位作家请他们允许他穿上衣服,快要离开时,他突然拿起一顶帽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手雷,然后拔掉上面的保险栓。这时谁也不敢掏枪。而这位作家同时向门口靠近并突然关上了灯。接着是砰的一声。特工们都肯定是他扔下了手雷,便趴下躲避,但并不见爆炸。当他们打开电灯时才发现,这个作家已经不见了,而他们却被锁在房里。等沈醉和他的特工们终于破门而出时,附近的工厂正是换班之时,人群中根本无法再找到这人了。
对上海站的人员来说,扣押散发反日宣传品的“进步”学生或突袭出售亲苏文学刊物的书店,要比侦捕一个知名的共产党人安全得多。根据沈醉一方面的叙述,1932—1935年他在上海站通讯组的几年里,30多个“直属通讯员”中没有一个是共产党干部,而且一共也只有两个人不过是共产党外围组织的成员。沈醉说,他在上海的6年中不知道有任何渗透到共产党组织成功的例子。
军统上海站的这一失败,不断地刺激着戴笠。一次他在召集上海站区长、书记和组长在四马路的杏花楼吃晚饭时发脾气说:“这样搞下去,我们工作要垮台。你们怎么连一个共产党的组织都打不进去?”
——摘自《间谍网:戴笠与中国特工》,[美]魏斐德著,梁禾译,新星出版社出版
作者:魏斐德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张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