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子孙》
[加拿大]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
■孔小溪
为纪念莎翁逝世四百周年,英国霍加斯出版社联手全球知名小说家,开启“霍加斯·莎士比亚”经典改写计划,以现代时空、全新观点、小说形式,重新演绎莎翁剧作。加拿大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选择了将《暴风雨》改写为《女巫的子孙》。
在阿特伍德看来,她所书写的情节“要不就是正在发生,要不就是已经发生过了”。所以重写莎剧,阿特伍德笔锋一转,把莎士比亚时代的“已经发生”变成当下“正在发生”,并且饶有趣味。
《暴风雨》讲述了复仇与宽恕的主题:普洛斯彼罗曾是米兰公爵,因沉迷于魔法,被他的弟弟安东尼奥夺取爵位之后,他和女儿米兰达被放逐漂泊到了无人居住的岛屿。在岛上,他钻研魔法,在精灵的帮助下制造海难幻象引仇人来岛,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普洛斯彼罗却最终选择了宽恕。
阿特伍德据此重写的 《女巫的子孙》 里主角菲利克斯是一位著名戏剧导演,在接连遭受丧妻与丧女之痛后,他决定复排一部别开生面、天马行空的《暴风雨》。然而工作上的左膀右臂兼挚友的背叛,让菲利克斯被免职,他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成为一所监狱的戏剧教师,当他得知已经成为达官显贵的仇人要来视察时,他决定把复排《暴风雨》的计划和他的复仇计划一同启动。
莎士比亚传奇剧中那种神转折让人觉得难以信服。特别是要让现代人沉浸到传奇剧中,有几个问题是绕不过去的:普洛斯彼罗的法术从何而来?如何呈现?人们为什么要同情普洛斯彼罗并追随他的复仇计划———仅仅就是因为他被夺去了王位?
这个难题摆在了阿特伍德面前。小说中,菲利克斯的人设很讨巧,戏剧导演,一个舞台的造梦者,变出什么魔法都不稀奇:
他的确有飞的雄心,那就是要创造出史上最奢华、最绚丽、最令人叹为观止、最富有创意、最有神圣感和神秘感的戏剧体验,要把标准提升到月球的高度。要让每一出戏都令观众终生难忘;要制造出让大家齐刷刷屏住呼吸,然后齐刷刷舒一口气的效果;要让观众在演出结束、离开剧院时跌跌撞撞,像是酣饮美酒。
菲利克斯因失去了妻子的痛苦经历,他给女儿命名米兰达,与《暴风雨》里和老父相依为命流落孤岛的幼女同名,不想女儿三岁时,又被高烧夺走了性命。菲利克斯百转千回的悲痛,上来就让人同情无比:
拉薇妮娅、朱丽叶、考狄莉亚、佩蒂塔、玛丽娜,都是死去的女儿,但她们中的一些还是被找回来了。为什么偏偏没有他的米兰达?
他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悲痛?那感觉仿佛地平线上一片沸腾的巨型乌云,不! 像一场暴风雨。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他无法直面悲痛,只能把它想成别的什么,或至少将它幽禁起来。
阿特伍德的处理非常成功,至少从这里开始,我已被菲利克斯的命运所打动。在这种情况下,菲利克斯将自己投入到《暴风雨》的创作中,那种逃避、自救甚至鬼迷心窍,都完全可以理解,就像阿特伍德形容的“就像泰姬陵———一座为死去的爱人建造的绚丽的陵墓,或是一个缀满宝石、价值连城的匣子。匣子里头装着烈火化成的尘土。”在魔法中,他要让自己的米兰达重生。
当然,托尼的背叛也就因此显得更令人咬牙切齿———这不仅夺去了菲利克斯的名利,也毁灭了他虚无但唯一的希望。好在菲利克斯行尸走肉地活下来了,成了监狱的戏剧教师———这个地点的设定也非常值得玩味———不变的是他找到了机会排演《暴风雨》。他决定亲自扮演普洛斯彼罗,由此实现人物身份的双重嵌套。
最终,已成为达官显贵的仇人们来监狱视察观看的时候,菲利克斯上演了迟来的、但是精彩绝伦的《暴风雨》———仇人托尼和同伙成为被缚的“安东尼奥”和“阿隆佐”,被胁迫着退出了政界,菲利克斯重返剧团;监狱的服刑人员得到了莎士比亚的美育;甚至饰演米兰达的女演员也找到了她的“腓迪南”。
看到如此圆满的大结局,其实是有一点点觉得不那么阿特伍德的,这部作品并没有作家以往作品的那般犀利。比起此前作品中“重构经典”的序列,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明显地让边缘/女性发声说话,表达她特有的人文关怀。
在阿特伍德的反乌托邦小说《使女的故事》再度热销的时代,她却选择重建一个充满宽恕的神奇岛屿。或许这真的是年近八十岁的阿特伍德,与晚年莎士比亚创作最后这部《暴风雨》时,共同感受到的心境和寻找的自我救赎。
不过,在《女巫的子孙》结尾部分,监狱结束演出之后的课堂思考里,阿特伍德很匠心独运地融入《李尔王》的情节,设想了和解之后与仇人们一同登船回国的菲利克斯和女儿很可能会再遭遇不幸,给完美结局的《暴风雨》投下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