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洋人:百年时光里的碎影》
徐茂昌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
■李苗善
三十五万字、五百多页,这样的“大部头”在碎片阅读的当下,很难博得读者欢心。但你若进入阅读状态,却会被深深吸引——这就是徐茂昌的新书、长篇纪实文学《海上洋人:百年时光里的碎影》。
“厚书不厚”的感觉是如何来的?读完全书,回头细品,脑海里便油然而起“一闪念”:它既是纪实,又是文学。两者的自然结合与融汇,正是该书打开成功之门的锁钥之一。
《海上洋人》是一部人物志,通过对三十个老外“沪漂”经历的描述,构筑起一个五彩斑斓的人物画廊。对书中人物,许多读者也许并不陌生,如最早破门而入的殖民者巴富尔、阿礼国、巴夏礼,一杆洋枪打天下的冒险家华尔、白齐文、戈登,在上海创下商业传奇、大发“洋”财的大亨巨富哈同、沙逊;还有,怀有“中国心”、富于正义感的美国记者鲍威尔、斯诺、卡尔·克劳、阿班,以写“中国故事”名扬世界的女作家赛珍珠、史沫特莱、项美丽,潜伏在城市深处的红色特工佐尔格、尾崎秀实、中西功,英勇不屈的韩国志士尹奉吉、金九,以及在黄浦江畔留下“客影匆匆”却影响深久的一代文化巨匠罗素、爱因斯坦、泰戈尔、肖伯纳等。但坦率地说,多数读者包括笔者在内,对这些人的印象也只是几个人名、些许概念而已,是粗浅、零碎而又模糊的,是皮毛、骨架而非有血有肉的生命。因为过去能接触到的有关他们的文字记录,大多粗浅而零碎。可喜的是,在《海上洋人》中,这些人物在作者的神思巧绘下,被“唤醒”“激活”了。作者拥有充足的材料,使每个人展现出跌宕起伏的经历、精彩动人的故事、鲜为人知的遗闻轶事,直至其波澜起伏的内心世界。
在材料的开采、挖掘上,作者显然下了大功夫。纪实文学的前提是“纪实”,据说作者花了七八年时间,在工作之余,一头埋在数不尽的各类书籍、报刊和历史资料中,全神贯注于对“海上洋人”素材的采集、挖掘上。作者又是“记者型的作家”,几十年记者生涯炼就的新闻采访功力,在“旧闻”写作上同样放出了异彩。
但这仅仅是成功的一半。我们见过太多靠材料堆积构建的“纪实文学”。而徐茂昌《海上洋人》的可贵,正如毛时安在该书序言中所说,作者“以文学家的妙笔生花”,将“这些散落在各种经典里的片言只语”变成了“丰富完整的传记”;“这些凌乱的素材,经过作家的精心编织,就像一块镶嵌在历史大墙上的挂毯,充满了旖旎的色彩”。文学的构思、文学的语言直至文学的韵味在全书氲氤缭绕,造就了《海上洋人》作为纪实文学所难得拥有的艺术魅力。
文学需要的不仅是事实,更是形象。纪实文学中,写人物能写出各具个性特点就很不易。《海上洋人》中的三十个人物,几乎都呈现出鲜活独特的性格。同是以铁拳横对华人的殖民者,巴富尔的硬中带软,阿礼国的雷霆万钧、横扫一切,巴夏礼“铁头狐狸”般的既强横又狡黠,就显出了他们的同中之异。三位同样来自美国的女作家,同样爱中国、写中国,赛珍珠沉静而忧郁,史沫特莱是挟雷带电、锋芒逼人的女汉子,项美丽则以世俗反叛者的身影闯荡世界而百无禁忌,因而出演了各为主角的“三个女人三台戏”。人物能“活”起来,不单单靠他做过的一件件事,更需要有生动的细节。《海上洋人》就因为闪动着数不尽的精彩细节而熠熠生辉。斯诺为要不要让中国人进电梯,与英国人的一场口诛笔伐;史沫特莱身穿红衣装,挥动随身携带的武器——“打狗棒”追打监视她的便衣特务;项美丽肩扛着身穿漂亮花纹织物的长臂猴出入沙龙晚会,在家里赤裸着身子开门迎客;哈同靠着看门岗敛财,居然掘得大富豪的第一桶金;沙逊因种族的自卑感而不惜以种种恶作剧来填补内心的失意……这样的细节撑持,正是直达人物心灵的奥妙所在。人,也就是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个概念。
纪实文学,应当从《海上洋人》中学到些什么。因为它终究也是文学。